我極輕地嘆了一口氣,倒是知道霍玹沒事就好。
「阿遲大抵是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一直在大人和我的管束下長大,總有不耐的一日吧。」
霍霆沉著臉苦笑了一下:「養個孩子竟這麼多麻煩。」
這一點上我倆頗有共鳴,我也跟著垂頭嘆氣。
「你的傷可有好些?」
我點頭:「托大人的福,已經無礙。」
「你怎麼不問我查沒查出是誰要殺你和霍玹?」
「不敢問,那一箭壓根是沖我來的,險些誤傷了霍玹,我想起來都后怕。有人要殺我,自然是我結仇在先,我心里有數。」
「木蘭,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彭耀祖是殺害霍辛的兇手?」
「我在茂縣霍家曾見過有人來找過霍辛少爺,那一日我與阿遲本在院中玩耍,那個人來了后大夫人就慌不擇地把我們都喊進了屋。那之后不久,霍辛少爺就落水了。」
我在霍霆這里安頓下來后的一日,院中飛來一只信鴿,我把卷好的信打開,那信上寫著:【殺人者,彭氏。】
「所以是那個遞信給你的人告訴你彭耀祖常年所服藥的藥方?」
我點頭,內心亦是五味雜陳,如此想來我以為報了仇,也不過做了他人棋局上的一顆棋子。
「大人,你可想到了什麼?」
霍霆目色冷峻:「的確有一人,若彭耀祖死了,最快意的應是他。」
「彭耀宗?」我脫口而出,隨即知道自己露餡了,忙低下頭去心虛得緊。
京城有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專門為有需要的人提供線報,最初到京時我需要知道時局上的一些人物,來為自己和霍玹謀長遠。
我平時所攢的銀錢有一部分花在了那里,了解得多了,也能淺淺推測出一些。
霍霆發出一聲輕笑:「說下去,我聽聽你知道幾分。」
「大人,彭耀祖不死的話,他是最能與你在丞相之位上爭一爭的人。難道彭耀宗與彭耀祖之間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嗎?還是說他有了其他靠山?」
「嫉妒是一根毒草,會在人的心里生根發芽,最終差使人做出些喪心病狂之事也不奇怪。」
「可我不明白,霍辛少爺只是一個小小縣官,他一心只想和夫人過神仙日子,就連升任郡官也非他所愿,怎會惹到彭家招來殺身之禍呢?」
房內燭火照映著霍霆的臉,讓他的面容輪廓像被時光老化過的紙張,一碰就要碎似的。
幾分哀傷與無奈從他的眉眼之中流露出來。
「當時我在朝中如日中天,正是春風得意之時,我的仇家自然會想方設法為我制造阻礙,我沒有多的親人,能說上話的只有霍辛,大抵就是因為此害了霍辛一家。」
我急得抓緊手邊的座椅扶手:「就因為霍辛少爺與大人沾點關系,就這麼害了整個霍家?」
「權力在手的人殺一個是殺,殺一萬個也是殺。這一萬個里興許有的人只是多瞧了一眼,多說了一句,你覺得不可理喻,但現實往往就是這麼荒謬。」
「也包括大人你?」
「是。」
我無奈笑笑:
「人有階層,無論在哪個階層都應像大人一樣掌握絕對的權力,否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霍辛少爺就是太善良無爭才會落得這下場。
「只是,阿遲可知道此事?」
霍霆低垂的眉眼泛起沉重的憂慮:「他不知道,或許他已知道了。」
屋中炭火很足,我卻不知被從哪灌進來的風吹得后脊一涼。
起身告辭時,霍霆忽然叫住我:「這段時日風雪會很大,你盡量別出門,我會讓人暗中看著阿遲,不會有什麼差池。」
一門之隔,北風卷著雪花的動靜確實大。
霍霆的眼中映著零星的暖光,他所謂風雪,應不止是眼前的風雪。
15
我請人往徐家送過信,始終沒有回應,只能尋到徐家去。
阿敏同我一起被攔在徐家大門口。
她比我沉不住氣:「你們少爺小姐當初進霍府來,我們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的,眼下竟敢把我們攔在外頭,丞相大人是你們開罪得起的?」
看門的眼睛抬得很高:「霍府是霍府,霍府的奴又另當別論了。」
我把阿敏攔住,讓她別再爭執。
沒一會兒就等到徐家的馬車回來,霍玹果然是同徐慶璋一起的。
我護著長大的少年郎,臉上的委屈和別扭我都看得很清楚,不舍得責怪,我終也只是說:「阿遲,與我回家吧。」
霍玹問:「木蘭,你的身子可有好些?」
他又說:「我不回去,那里不是我們的家。」
這句我曾也對霍玹說過的話,時過境遷經他說出來,我也無言以對。
不知該如何勸慰,才能撫平一個少年剛經過反叛后的孤勇。
「木蘭,你且等我,我會來接你。」
霍玹說完這麼一句,就埋頭跑進了徐府。
那一刻我意識到人的成長果真如養育花草,如何極盡呵護,該生蟲會生,該分枝會分。
花草樹木要想凌寒而出之前,都有必經的陣痛。
我轉身要上馬車的時候,忽然從路邊撲過來一個女子,女子蓬頭垢面瘋瘋癲癲,咿咿呀呀地抱著我的腿哭。
阿敏把我與女子分開,我退回兩步才看清那竟是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