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令霍玹看上去很是神傷,雙眼都是紅的。
我接不住他的話,只能又說:「回家吧,回家再說。」
我正要轉身,忽聽見一個尖厲的哨聲不知從何處響起,余光中似一個黑影忽然閃過。
我猛一把推開霍玹,一股鈍痛貫穿胸間。
天寒地凍的時節,我卻感覺胸膛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斷往外涌出。
是霍霆將我從雪地中抱起來,他鐵青的臉被我噴出的血染紅,漆黑的瞳孔里映著天旋地轉的一切。
他喊我:「木蘭!木蘭!」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叫我的名字。
13
茂縣是不會下雪的,即便深冬,院子里也只是吹落些桃花。
霍玹咬著筆頭趴在窗臺上向外張望,我一面埋頭寫字一面嚇唬他:「霍阿遲,再不過來把字寫完,小心我告訴大少爺你又要吃板子。」
霍玹說:「盧木蘭,你成日除了在我嫂子面前賣乖討巧還能成什麼事?我頂瞧不上你。」
我丟了筆跑到窗邊揪起霍玹的小辮子便開始揍,他比我矮小許多,揍他很容易。
亭中下棋的人離我們很遠,遠得只能見兩個模糊的影子,我卻很神奇地聽見了他們說話。
「濟澤兄,你說大嫂撿回來的丫頭竟敢打阿遲?」
霍辛少爺哈哈笑:「這個家除了我,也就她敢打了,阿遲天生渾不吝,就缺個人幫我打。」
「我怎麼聽說這丫頭最初是大嫂為你買回來的?」
「哎,冬塵莫聽他人胡言,我與若梅始終把木蘭當作妹妹。若梅的心結在于我們沒有子嗣,若讓我與不愛之人生育子嗣我是不愿意的,若與愛之人白首偕老,那有沒有子嗣也并不重要。
「倒是你,冬塵,你也不小了,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阿遲,木蘭!」大夫人的聲音忽然傳來,「來吃烤紅薯咯!」
「木蘭!木蘭!」
一聲聲木蘭,都來自遙遠的霍家。
霍辛少爺和大夫人的面容最終被刺眼的白光吞沒。
「霍玹,你混賬!」
突然冒出的光里傳來霍霆怒不可遏的聲音。
「她如何為了你,你是沒有感覺嗎?這麼些年,她把你從一個不經世的小毛孩子守望成人,待你如何寬厚,如何體貼,你不清楚?她長你幾歲,比你先懂事,比你更明白家破人亡顛沛流離的苦楚,她因而活得謹小慎微,你怎好意思怪她不在意你?你如何能期望她能像別的女子那般對你嬉笑怒罵,對你使小性子?你甚至都沒有問過她愿不愿同你在一起,你總覺得你的一切順理成章是她的,你不憐惜她就罷,還為著與她賭氣在外酒醉不歸,釀成如此禍事。她若有個好歹,你我如何向你泉下的兄嫂交代?」
「若木蘭活不成,我以死謝罪總可以吧。」
「你……」
是拳腳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我聽見霍玹悶聲痛呼,忽然抬高了聲音喊:「我對不起木蘭,你將我往死里打我也受著,但兄長,你敢說對木蘭沒有半分非分之想嗎?!」
這……霍玹這廝在說什麼啊,就算是夢,也不可以說這麼大逆不道的話啊!
我急得心口一疼,一口惡血從嘴里吐出來。
「醒了醒了!」
耳邊忽然能聽見夢以外的聲音。
「大夫不是說了嗎,把心口瘀藏的血都吐出來就能好。」
一只手在我的背上不輕不重地拍著,是霍霆的聲音:「水,倒杯水來。
」
夏姑姑把我扶起來喂了水,我方覺得胸口暢快些,抬頭望向立在一旁的霍霆,問道:「大人,阿遲呢?」
14
「大人是說,你打了他?他跑了?」
我靠在床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霆與我隔著一段距離坐著,眉頭深鎖,似有很重的心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霍霆此刻有些像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沒法和我交代似的。
「我也是氣急了。」
「找了嗎?」
「叫人去找了。」
我想起那個夢,再看霍霆,有種奇異的感覺在心頭。
我總不能問他夢里聽到的那些到底是真還是假。
我只能過后把夏姑姑喊來問,夏姑姑臉上仍是驚魂未定:「大人的確把小少爺打了,打得極狠,我們都沒敢靠近。姑娘,不瞞你說奴婢跟著大人十余年,還是第一次見大人生這樣大的氣。」
「那姑姑可有聽見霍大人說什麼了?」
「大約是痛斥小少爺如何辜負你的苦心,小少爺就說什麼把他往死里打,其他,我可就沒聽見了。」
我能下得床時去廚房燉了一盅雪耳燕窩湯,讓夏姑姑幫著端到碎玉園去。
霍霆的聲音自書房里傳來:「人在外頭?她病著到這兒來作甚?」
門從里頭被拉開,霍霆眉頭微蹙:「有事找我,讓人過來說一聲就好了。」
「大人,我是想問有沒有阿遲的消息?」
我跟著霍霆走進屋子里,他抬手朝墊著軟墊的木椅一指,我坐下后目光落在案頭上。
他似有領會,端起白玉盅打開來喝了一口,舔唇道:「夏姑姑說你做的?」
我點頭:「大人,阿遲現在何處?是回了瑯軒學舍還是?」
盅輕輕合上,發出「叮」
的一聲。「他沒回學舍,聽說在徐家待著。約莫是我下手重了些,那小子氣性倒挺大。」
頓了頓他又抬起頭來,似在問我,似在問天:「他連你也不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