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未見,他全然脫了往日的稚氣,裹了一身風雪,滿眼皆是奇才天縱的傲氣鋒芒。
霍玹給我帶來首飾和衣物,我也將給他準備御寒的鞋墊、護膝和氈帽拿出來:「學舍管得嚴,物品一律不讓進,這些東西便這麼攢著,我無聊的時候就縫,越縫越多。」
霍玹把我的手掌心攤開:「木蘭,你真好,我給你的不過是銀兩換的,你給我的卻是一手一腳做的,你做這些的時候定然是想著我的。」
盡管如今的霍玹已不再是孩子模樣,可我總沒法將他和記憶中的小阿遲區別開,因此他牽我手時我總有些別扭,于是說:「我煮了酒釀湯圓,給你盛一碗去。」
我和霍玹坐在門檻上說著別離時的新鮮事,身后炭火暖意融融,身前雪落無聲無息。
我總覺得,這樣的光景不會太久。
那十日我與霍玹見面的時候不多,他不是和霍霆一同外出訪友,便是自己也有一些同窗需要拜訪。
夜里能回來匆匆喝下我燉的湯就算不錯。
我們談天時,他口中會說出一些我聽不懂的「大道」,關乎朝政,我不免憂心。「當年霍家一夕間榮枯,我與你是親歷者,自那后凡事我總不敢掉以輕心。霍大人身居高位多年,霍府在他的庇護下享無上榮光,我想到的不是霍府多風光,而是霍大人在人前需要下多大的功夫。朝堂斗爭把所有重臣都推在風浪之巔,他一路走來想必十分不易。你早晚是會入仕為官的,學舍之中皆是官宦子弟,你在外交友時一定要留心,切勿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了爭權奪利的箭矢。
」
霍玹不以為然地笑起來了:「木蘭,你怎會擔心這個,我是那狼心狗肺之人會與我霍霆兄長作對嗎?」
他伸手扯了扯我搭在肩上的辮子,表情忽然有些古怪:「怎麼你好像更關心霍霆兄長?我呢,把我擺在哪呢?」
「我如何不關心你,我不是擔心你做出不軌之事被霍大人一拳打扁了嗎?」
「好啊你。」
霍玹作勢朝我撲來,我轉身剛要躲開,卻撞上一堵人墻,天旋地轉間有一雙手攬在了我腰上。
以為是霍玹,待我站定才發現撞到的人是剛走來的霍霆,而扶我一把的也是他。
「阿遲,我有事與你商議。」
霍霆似未瞧見我,也對,以他的高度平視過去確實不容易瞧見我。
只是走過去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我像是瞧見他的臉和脖子紅成一片。
右手在身后握成一個拳頭。
9
霍玹回瑯軒后不到一月,京中忽然傳出一件大事。
丞相彭昭最器重疼愛的兒子督查御史彭耀祖毫無征兆地死于家中。
那幾日城中陰雨連綿,令這位重臣的死更蒙上陰冷詭譎之色。
聽說霍霆收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就趕去吊唁,學舍甚至給學子放假,霍玹也快馬趕回來。
我正把昨日撒過藥的山茶樹根邊上脫落的皮屑和死蟲子一一掃進簸箕,埋入一旁的坑里。
霍玹獨自坐在院中,像是揣了滿腹的心事。
「彭相與兄長是多年政敵,近來傳彭相年老即將讓賢,眾人都在猜測丞相之位最終落于誰手,一說彭耀祖,另一說便是兄長。眼下彭耀祖離奇死亡,兄長怕是會卷入麻煩之中。
」
我蹲在院中埋頭鏟土掩埋,霍玹走來接過鏟子,我緩緩道:「既是多年政敵,霍大人若有其他打算早就做了,何苦等到今日。再者說,霍大人若要出手,豈是會聲東擊西之人,直接沖彭昭去不就得了?」
「木蘭!」霍玹手里的鏟子像是燙手,丟開來捂我的嘴,「慎言!」
我不以為意,揮開霍玹的手:「我說得對不對?」
霍玹眉頭緊蹙,臉上的神色很是復雜,好一會兒才道:「是這麼個理,但只怕彭昭不那麼想。」
我從水缸里舀來水,沖洗方清理過的山茶樹根:「我一個女子不懂朝政,不過憑我多年養花草樹木的經驗來看,被人斷了后的藤木也活不長,他總會被那些后生的、枝丫粗壯的所取代。老樹就算有用,但新木才能結出好吃的果子和好看的花。」
放下水瓢,我轉頭問霍玹:「是不是這個理?」
霍玹微怔,彎下腰去替我鏟土:「木蘭,你費周折埋了這些沒用的作甚,喊幾個有勞力的來拖走不就得了?」
「雖是爛了看著礙眼的,埋進土里還能化作肥料,不算徹底無用。」
我倆面朝土背朝天鼓搗了許久,我的腦子里又回蕩起霍玹的話,抬頭問:「彭耀祖并非彭昭獨子,他還未絕后,為何你把事情說得那樣嚴重?」
「你有所不知,彭昭另個兒子彭耀宗資質普通,歷來不受彭昭器重。彭昭有先帝的令牌在手,且與朝中重臣勾連甚深,若要保丞相一職繼續在彭家是有可能的。只可惜彭耀祖一死,他下了十多年的這盤棋就亂了。」
「阿遲,照你這麼說,現在的形勢是不是于霍大人很有利?」
霍玹頓了頓,眼底的神色忽然清明:「木蘭,你怎麼關心起政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