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墻里頭接著傳來春云一聲慘叫,霍玹也在我拼命拉他時慘叫起來。
我才知道他崴腫了腳。
我只得背起他一路跑,比當年埋了一家四口的時候跑得還快。
霍玹不是愛哭的人,埋了大夫人后他一直緊緊地繃著自己,沒有掉過眼淚。
為了打算以后,那幾日他甚至學著大人模樣清點起家產來,我也學著大夫人的模樣試圖打理院中上下。
裝模作樣幾日,還是讓一場大火燒回了現實中。
那天霍玹終于又在我背上哭起來,聲音從小到大,從毛毛細雨到塌了天一般。
我也很心疼,可我顧不上說話,隆冬的天呼進胸口的氣像冰刀子,割得我五臟六腑都疼。
不敢說話,只知道憋足了一口氣跑。
我倆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幾日,花光了身上僅有的銀錢,圍著茂縣的鄰郊亂竄,打聽到燒得半光的霍家大門上被官府貼了封條。
有說霍辛結黨營私犯了死罪,墜入冰湖是畏罪自殺。
又說大火是那個野丫頭和小少爺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八成是卷了錢財跑路了。
聽說官府的人正找我們,我和霍玹抹了滿臉牛糞沒命地跑出了茂縣地界,半路趁一個運送藥材的馬夫解手的時候我倆躲進了車里。
霍玹說:「我方才聽見馬夫與人閑談說這堆藥材是要送往京城的。」
我點點頭,寬慰他:「京城大,生路也多,你別擔心,我總能找一份工養活你。」
霍玹苦笑起來:「你養活我?我一個大男人哪用得著你養活?」
我也笑了:「大男人?你才八歲,個兒都沒我高,我是你嫂嫂,你說我該不該養你?」
霍玹與我一起笑,一笑臉上干掉的牛屎就往下掉塊兒,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干掉的牛屎又變稀了。
馬夫發現車里裝著兩個小孩兒也沒攆我們,路上也會塞我們一個饅頭一口水。
快到京城的一天晚上,我和霍玹守著車里的一小個洞口看夜空中繁星如流,他忽然說:「木蘭,我還有個堂兄,大約是在京城做什麼大官。他與我兄長十分要好,每年回鄉祭祖的時候都會來家里住上兩日,實在不行我們可以去投奔他。」
我板著臉:「人心太復雜了,你應長長教訓,不要輕信他人。再說了既然是大官,哪還看得起落了難的遠親?」
「話雖這樣說,我倆畢竟都是小孩兒,我光是想想要你受苦受累都不敢再往下想去。再說了霍霆兄長是好人,我兄長總讓我以他為榜樣,我覺得他會善待我們。」
「說到底你就是又懶又饞,怕吃苦。我不怕,我過的唯一的好日子就是大夫人在的時候,往后日子再苦成什麼樣,我都能扛。」
那天夜里我卻破天荒做了一個夢,夢不是夢,而是一段沒被我放在心上的回憶。
在我跟著霍玹學寫字的時候,大夫人喜歡站在書桌邊靜靜端詳,及時糾正我不妥之處。
她一面細心溫柔地與我說話一面不經意地望向窗外,那棵梅樹下坐著兩個男人,比那一刻的春色還要迷人眼。
我遠遠瞧不清多出那個男人的模樣,只記得他身量高大,穿著月白的衣裳,與霍辛談笑間都顯得從容淡雅。
我努力想,那日大夫人說了什麼。
想到從夢里驚醒,我把一旁的霍玹也推醒:「你剛才說你那個遠親的兄長叫霍什麼?」
霍玹搓著眼睛:「霍霆啊,干嘛?」
大夫人為我托夢了。
我篤定了這一想法后,許久說不出話,大約是臉色不太好,霍玹還伸手來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將他的手揮開:「阿遲,我同意了,咱們去投奔你那當官的兄長,霍霆。」
3
到京城那天雪下得很大,我和霍玹身上的衣裳全然不足以抵擋風雪,站在那座氣派恢宏的宅子外與看守的人一遍一遍地說著來意。
看守笑個不停:「哪來倆小叫花子,騙到參政大人頭上來了。是我家參政大人的遠親是吧?那不巧了,參政大人不在家,且等吧。」
「能不能讓我們進去等?」
「呵。」
他們帶著刀,身形魁梧,用眼角余光最后瞄了我們一眼,就不再搭理。
霍玹把我拉到石獅與臺階交接的地方貓著身子坐下來,他又把身上的外衣脫來給我披上,被我一把推開。
「我不冷。」
「臉都紫了還嘴硬。」
「霍玹。」我再次推拒了霍玹要遞過來的衣裳,「待會兒若那個霍大人回來收了我們,你就別管我,我可以為奴為婢,但你不行。你是少爺,是霍辛少爺唯一的弟弟,你要緊緊跟著霍大人,討他喜歡,讓他雇先生教你讀書,你要出人頭地。最好是,最好是能為茂縣霍家討回公道,還大少爺一個清白,記住了?」
霍玹愣了愣,嘴角不自覺地向下壓緊:「盧木蘭,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重的心思?你哪里是奴婢,你是……」
他話還未說完,長街的一頭就傳來了馬車踏過積雪的聲音,門口的看守知道是主子回來了,紛紛站到路中央去。
我催促霍玹:「你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