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人在他們身上撒上石灰粉以后點了火,火燃起來的時候我被同村歲數大一些的小孩扯著胳膊跑。
時日長些,府上始終沒人談我原本進府是為了給霍辛少爺做妾的事。
倒是我與霍玹什麼時候都像狗見羊一般互相扯小辮子拌嘴,有長輩笑著打趣我們是一對歡喜冤家。
一日我陪著大夫人繡花時,她忽然停下動作問:「木蘭,你可喜歡小少爺?」
我點了點頭。
大夫人身旁站著的春云姐姐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夫人,這丫頭喜歡,那可太好了。」
大夫人卻像有些過意不去似的,用絲絹在我臉頰邊撫了撫:「木蘭,非我自私,也非我不守信,是濟澤不肯收你入房,我從未拿你當丫頭養,所以我自當為你覓一個去處。」
我這才明白她問我喜不喜歡霍玹是何意思。
霍玹知道這消息的時候立即就炸了鍋,屋里院里上躥下跳地鬧著不要我。
他說我出身差,脾氣差,樣貌差。
最主要的,他說:「兄長不要的我也不要。」
我說我喜歡他,是因為把他當少爺,且他年紀與我弟弟相仿,喜歡便是可以照顧他的意思。
大夫人會錯了意,那廝更是不得理也不饒人,我咬牙對他道:「霍阿遲你最好記住你的話,也給我記住,嫁條狗我也不嫁你。」
從那后霍玹十分故意地喚我「小嫂嫂」,似總要提醒我,我本是要給霍辛少爺做妾的,甚至還是他人不要的。
傳到霍辛耳朵里,霍玹自然少不了挨幾記手板,后又耷拉著腦袋來與我道歉。
諸如此類的事周而復始,裝滿我在霍家最安逸的時光。
那年冬,我的好日子到了頭。
霍辛調任阜陽郡,任職的路上墜入冰湖,人撈起來時已經發泡腫脹,周身灰藍。
那個月色一樣高潔的大少爺,竟以這樣的模樣走了。
大夫人哭得死去活來,聲聲喊著要隨大少爺一同去。
辦完大少爺的喪事,那個性子疏朗又不乏溫婉的大夫人真像是三魂七魄都跟著沒了。
我與霍玹輪番守著大夫人,甚至睡也睡在她房門口。
可我與霍玹畢竟都是孩子,覺大,守了幾夜后終是拖不住困意都打了盹。
便也就是那一次疏忽,大夫人不見了,找遍全城也沒找著,沒幾天她的尸體也從霍辛少爺淹死的那個冰湖里浮起來。
我與霍玹相互扇巴掌,哭到后來誰也流不出眼淚了。
把大夫人葬了,霍玹望著新翻的黃土,他說:「盧木蘭,我現在想起來了,大嫂不見那天咱倆醒過來時身上蓋著被子,地上有一枝斷梅。」
我抬起袖口抹了抹眼睛,又流得出淚了。
我哪會不記得,我只是不敢再去想大夫人追隨大少爺去的那天,看著縮在地上的我與霍玹,面帶溫和地替我們蓋了被子的畫面。
她折了院中一枝梅留在地上,是在與我說她的決絕和非去不可。
她的閨名就有一個梅字。
她怕我難過,所以不敢留一個字給我。
她應是想要我自己決定去留,以及是否繼續陪伴照護霍玹。
她與霍辛少爺情深如海,如山,如蒼鳥逐日。她多留的幾日是在與思念和絕望抗衡,必定也想過要繼續照看我和霍玹。
最后她必定是毫無他法。
她呀,我的大夫人,愛極了那個同樣將她視若珍寶的少爺。
我抹干眼淚,把霍玹從地上拉起來,端起大人的神色對他說:「霍阿遲,不管你承不承認,我都應是你嫂嫂。從今往后我與你相依為命,我長你四歲,但沒你有學識,大事我們商量著干,小事就聽嫂嫂的,你可明白?」
霍玹瞪大方哭紅的眼睛望了我許久,似有話要辯駁,但最終在我理直氣壯的注視下低下頭去,梗著脖子咬著牙,不自然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我牽著霍玹下山,回去的路漫漫且長遠。
我不知從哪獲得的信心,覺得自己能把霍玹照顧好,甚至覺得等我成人興許能把霍家撐起來。
可沒等我和霍玹從這段時日的疲累中補足覺,家門里幾個叔伯長輩就找上了門。
我和霍玹像兩只羊羔崽子被一幫大人圍在中央。
有人說我是外人該攆出門,另有人說霍玹八歲該有個叔伯收養,同時也把霍辛少爺留下的家業一并接管,到霍玹成人時再還給他。
霍玹全程牽緊了我的手,沒有露出半分怯弱,他說:「盧木蘭是我小嫂嫂,我和她可以互相照顧,不勞各位叔伯操心。」
他一說完,在場的就哄堂大笑。
一幫子大人看著兩個小孩紅著臉使勁確實是好笑的。
那天的逼迫,以春云姐姐帶著幾個粗壯的家丁沖進來而結束。
然事情遠沒有那樣簡單。
沒幾日,霍家遭了賊,財庫被清空,我和霍玹面面相覷還沒來得及寬慰彼此時,一把火又從霍家后院燒了起來。
大火封住了院門,不燒死我們不罷休似的。
春云姐姐把我和霍玹推上圍墻,霍玹先我一步跳下去,而后用自己墊了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