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雨柔走前留下的這句話,讓賀明遠硬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他手腳并用地爬了幾步,急急地想抓我的衣擺。
「阿婉,我們畢竟過了一輩子啊,還育有兩個子女,你給我一個機會,我用剩下的日子,好好陪著你,伴著你, 我們哪怕黃泉路上,也要有個伴啊!」
春芽護著我后退幾步, 「我從小就覺得自己沒有爹, 只有娘。」
「你不是我爹, 你是宋府的忠仆。每年花燈會上坐在你脖子上看燈的孩子也不是我。我因為手有殘疾, 被別的孩子欺負的時候, 也沒有爹來保護我!」
我拍了拍春芽的背,這孩子心里的苦, 我都懂。
沒有爹爹護著,她才養成了這個潑辣性子護著自己, 也護著我。
賀明遠低下頭, 身軀顫動。
我彎腰, 和賀明遠對視。
這一眼,好像穿越了五十年的漫長時光, 重新回到了十五歲的那個春日里, 我和他之間,那個誤了我一生的對視。
「賀明遠, 你誤了我一生, 讓我和我爹死生不見, 把我困在賀家受你母親折磨, 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
「咱們已經和離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岳婉哪怕只能活一天,也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關系。」
賀明遠愣愣地。
我轉身進門, 大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失聲痛哭。
他知道, 這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12
我感覺有些累。
坐在院中的葡萄架子下假寐。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那個春日里,那個年輕的, 熱烈的岳婉含淚和父親訣別, 離開母親溫熱的懷抱,一頭扎進夜色里,奔向那個有著挺拔身姿和溫和笑意的男子。
簡陋的婚禮,陳舊的屋房,她都不在意, 她天真地覺得, 夫君那樣重情重義之人, 待恩人尚且如此, 那待自己,定也會是極好的。
那時的她,可真傻啊。
一夢五十年。
院墻外教坊班子的絲竹吟唱聲隱隱傳來, 纏綿不休。
皚如山上雪, 皎若云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
我拄著拐杖起身, 打算多走幾步, 一會好能多吃幾口月餅,往年我可從未好好吃過。
這麼大年紀了,可不能虧待自己。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聽到這句, 我搖了搖頭。
這詞不對。
應當加上一句,若是負心人,白頭相離也不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