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與齊愿成婚那一日,村里一個人都沒來。
空空蕩蕩的小院里,只有我們四個人。
分明從前我與齊愿定親時,人人都揶揄著要來喝一杯喜酒的。
阿娘安慰我說:「怕是那些人交不起禮金,想必才沒來,我們一家正好安安靜靜的沒人打攪。」
可沒想到,話音剛落,就有人推門進來了。
聲線清冷平緩:「袁滿,你可想好真要嫁給他?」
又是沈明堯。
喜綢另一端被攥緊,透過喜帕的縫隙,我瞧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緊張地握成拳。
我爹率先反應過來了:「沈公子……哦不對,如今應該叫您沈大人,您今日來若是想觀禮,我們必然歡迎,可若是來搗亂的……」
我爹語氣變得森冷,抽起一旁的撐門棍。
「我袁某倒也略懂一些拳腳。」
沈明堯并未退縮分毫,聲音里帶著些凄惶。
「小滿,你當真要嫁給齊愿嗎?你可知他科考舞弊,再也不能入仕……」
「我愿意嫁他。」我朗聲開口。
「不能入仕做官又如何?他身姿纖弱做不了重活,可我有一身力氣,日后我殺豬他種菜,這日子怎麼就不能過了?」
「再者,沈大人,我嫁不嫁的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隔著蓋頭我瞧不清他的神色,卻瞧見那雙寶藍色的靴子后退兩步。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從前。
那時他總是挑燈夜讀,阿爹說科考艱難,他是想一舉奪魁。
我為了寬慰他便說:「你別太為難自己,若是你考不上,我便去殺豬,你在家種菜,這日子怎麼就過不下去了?」
可沈明堯那時嘲諷我:「我這滿身的才學定然是要報效社稷的,怎能與你相提并論?罷了,與你說了你也聽不懂,白費功夫。
」
白費功夫。
說的不就是如今的沈明堯嗎?
「如此,我便祝……你們百年好合。」
他轉身要走,卻被齊愿攔住。
「忘了告訴沈大人了,朝廷的檄文已經下來了。從前不過是因為些無端的污蔑致使我聲名受損,圣上如今已經還了我清白。」
「下個月我便要做翰林院編正了,日后同在翰林院做事,沈兄可要多多指教啊。」
我雖不曉得翰林院編正是什麼,但瞧著我爹瞬間挺直的腰板,便也明白了幾分。
沈明堯虛虛行了個禮,走時身量都矮了幾寸。
夜里齊愿告訴我,他的官職是從七品,而沈明堯是八品。
不多不少,恰好高了那麼一寸。
「小滿可覺得暢快些?」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太在意,只覺得他今日好看的有些過分。
他平日里也是好看的,可從來都是清淺淡然的,像池塘里的荷葉般清新。
今日一身大紅色的婚服,倒襯得整個人瀲滟迤邐了不少,只一眼,便叫人從肺腑處燎了原。
我正呆呆的回不過神,頭上的釵環已經被齊愿卸了去。
「罷了,良宵苦短,自不必去想那些不重要的人。」
「小滿,我們安歇吧。」
他背靠著瑩瑩燭火,低垂的眼睫像兩只振翅欲飛的蝶,漆黑的眼眸中只倒映著一個我。
只片刻失神,唇上便傳來一陣溫潤。
我只覺得腦子更不好使了。
失去理智前,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難道,這就是阿娘說的色令智昏嗎?
12
與齊愿成婚的第二年春天,我生下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生產那日,阿娘十分擔憂。
只因她當初生我時不太順利,才讓我變得不太聰明。
好在齊愿花費重金請來的穩婆十分得力,我順利產下一女。
是個白白凈凈的孩子。
阿娘說,哭聲嘹亮像我,眉眼精致像齊愿。
我有些不服氣,怎麼好的就都像他了?
可對上那雙眼時,我又覺得阿娘說的真對,可不就是一潭溫柔鄉嗎?
可此刻那潭溫柔鄉里卻落了雨,淅淅瀝瀝的落到我臉上。
啊呀,好肉麻。
齊愿給女兒起名叫圓圓。
我問他是圓頭圓腦的圓嗎,他說是圓圓滿滿的圓。
有了這個孩子我們便萬事順心了。
我爹被沈明堯整怕了,圓圓滿月宴時,請了數十個家丁堵在院門口。
「要是那廝來搶孩子怎麼辦?」
我娘白眼一翻:「要搶也是搶當娘的,孩子又不是他的,有什麼好搶的?」
我爹覺得有道理,嘟嘟囔囔的想撤人,卻發現人更多了。
齊愿咬牙切齒:「搶娘也不行!」
可送禮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沈明堯終究是沒有來。
倒是等來了王蘭若的賀禮,那是一把別致的長命鎖。
那個杏眼的丫鬟來送了口信,說她家小姐已經和沈明堯退了親,如今已然要嫁給國公府的世子爺了。
我不曉得國公府是什麼人戶,但卻也由衷的替她高興。
沈明堯這樣朝三暮四的男人,能有什麼好?
齊愿贊許地摸摸我的頭:「小滿真厲害,都會用成語了。」
我仰起頭,得意的像雞圈里威風凜凜的公雞。
聽來往的賓客說,沈明堯被下放到了虞城做知縣,日后怕是再也沒有機會相見。
也不知他寒窗苦讀時的青云志,究竟實現了沒有。
可我后知后覺的發現,我從前隨口許下的那些心愿,竟然都一一達成。
有人說了謊話。
齊愿的齊,分明是祈愿的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