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府的確是門庭若市,車馬往來從不間斷。
可我守了大半日,連王小姐的影子都沒瞧見,正犯困時,一道陰影從頭頂投下。
「你在這兒做什麼?」
又是沈明堯。
相較于數月前,他又清俊了不少,身上赤紅的官服到底是帶了幾分官威。
我被日頭曬得有些不耐,只搖搖頭,不說話。
他卻來勁了。
「你莫不是聽說了齊愿的事,特地在這里來尋我,想求我吧?」
分明是平緩的語氣,卻莫名帶了些惡趣味的嘲諷,連我這個腦子不太好的人,都聽懂了。
我皺了皺眉,想罵他,可娘說過不能說臟話。
正猶豫間,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
那旁邊跟著的,正是上回那位杏眼的姑娘。
我趕忙沖上去,沈明堯卻陰魂不散地阻攔我。
王小姐下了馬車,正巧瞧見我與沈明堯,頓時柳眉倒豎。
低聲罵道:「狐媚!」
眼見著她便要拂袖而去,我發了狠,用力一推。
沈明堯本就瘦弱,猝不及防被我推了個屁股墩兒。
原本纖塵不染的錦袍也變得一團污穢,而王府的大門已然闔上。
頓時惱怒橫生,我罵出了生平最惡毒的一句話:
「沈明堯,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9
回家的路上,我頭一遭明白了王嬸子常說的喪門星是什麼意思。
想必就是沈明堯這般的人。
但我已然無暇去顧及他,因為齊愿回來了。
這日是立冬,阿娘揉面捏了餃子,阿爹將我養得胖乎乎的母雞殺了,做了鍋雞湯。
小院里飄著濃郁的香味,叫人食指大動。
而我,只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齊愿。
他瘦了些,眉宇間氤氳著些愁郁,但唯一不變的,便是那雙溫潤的眼。
「小滿盯著我做什麼?」
他夾了只雞腿到我碗里:「左不過是官中有些事務耽擱了,讓小滿記掛了,是我的不是。」
我向來是個遲鈍的,咬了口雞腿便歡天喜地的吃了起來,什麼都顧不上了。
也沒瞧見對視的爹娘眼底的憂愁。
第二日,酒鋪的伙計來送酒。
我正被雞叫吵得睡不安寧,便聽見阿爹說話的聲音。
「這酒能退不?」
「袁叔你說笑了吧?這定好的酒怎麼能退呢?再說您家不是要辦喜事嗎,怎麼,如今有了變數?」
阿爹輕嘆一聲:「可不是嗎?哎……說來話長……」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一陣,我沒怎麼聽清,卻也隱隱覺出些不對來。
中午吃飯時,阿娘果然期期艾艾地開口了。
「小滿啊,爹娘再給你換個夫君如何?」
我夾菜的筷子一頓:「我不要。」
「我就要齊愿。」
我爹又掏出那桿煙槍,皺眉問我:「從前那個都能換,如今這個怎麼就不情愿了?」
我想告訴爹,換了沈明堯是因為他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他了。
但如今齊愿又未曾舍棄我,我為什麼要換?
可想想又覺著有些不妥,齊愿可沒有親口說過要娶我!
想到這里,我丟了筷子便沖了出去。
只聽見我爹娘在身后的驚呼。
10
我去鎮上尋了齊愿。
他在同心巷租賃了間小院,有些促狹,我尋了好久才找到。
見是我,他眉眼彎了。
「小滿,你怎麼來了?」
我氣鼓鼓地坐下,正要說話,卻驚覺自己剛吃完飯的油嘴還沒抹干凈,連忙胡亂擦了兩把,這才開口。
「齊愿,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平地一聲雷將他嚇了一跳,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這才輕聲回答。
「小滿,如今我的事滿城風雨,你爹娘都知道,想來已經不愿意……」
「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有些事,并非情愿就能……」
我推開他撫在我發頂的手,盯著那雙墨黑的眼。
「我阿娘常說,我天生比旁人少了一竅,所以有些不聰明。旁人不要的病鴨,我非要撿回家養,哪怕最后自己家圈里的雞鴨全部染病;自傲清高的沈明堯旁人避之不及,我卻上趕著巴結了數年。」
「我曉得自己是個呆笨的,同村口流口水的傻子也沒太大分別,但我阿爹說固執到底便成了堅持。」
「齊愿,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當狀元,也不在乎能不能做官,我只問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齊愿似乎沒想到我能說出這麼一長串的話,愣住了。
破舊的木窗被風吹得吱呀作響,我就這麼死死地盯著他。
直到片刻后,他眼底的猶疑如冰雪般化開,只留下一份堅定。
「我齊愿,愿意與小滿結為夫妻。」
那車梨花白到底沒能退。
我爹在院子里一個人絮絮叨叨一整晚,第二日,便去鎮上為我定了頭面。
雖只是鎏金的,卻已經很好了。
我娘從箱籠里翻出早就為我繡好的嫁衣,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滑落。
「這嫁衣我從你五歲時就開始繡,這一針一線可都是娘親手做的,那時想著還早哩,如今我家小滿竟都要出嫁了。」
他們雖嘴上要給我換夫君,可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拗過我。
我眨眨眼,認真道:「可是阿娘,爹不是說齊愿是我的贅婿嗎?那我豈不是不用離開你們啦?」
我娘楞了一瞬,哭得更兇了。
「天殺的,忘記這一茬了。從前只養你一個,我和你爹便忙的起早貪黑,日后又多了雙筷子,你爹鐮刀都得掄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