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神情,我只在我爹娘臉上見到過。
我舀了一勺,遞到他的嘴邊:「你自己嘗嘗。」
祝良月被我的動作嚇得往后仰了仰。
我笑他:「被我嚇到了?還是嫌棄我?」
祝良月湊近勺子,喝了一口:「我怎會嫌棄你?我只是有些意外,你竟會和我用同一個湯匙。」
「你我是夫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我嚼著糯米丸子,側頭問祝良月:「你怎麼會做這個?」
「有信曾給清和做過,我看了一次便會了。」
「怪不得你能中探花呢,良月真是聰明,只看一次就學會了。」
我說完,祝良月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眉眼間染著一絲淡淡的惋傷。
他的情緒變化之快,我不可能注意不到。
我忍不住問:「怎麼了?」
祝良月欲言又止。
「你忘了昨晚上我說過什麼嗎?我們不是來過互相隱瞞的日子的。」
祝良月開了口:「中了探花又能如何呢?最后和官場還是八竿子打不著,做著最賤的行當。」
我聽清和說起過祝良月的往事。
他因身子不好,不能入仕為官。
得而復失最為難受。
我理解。
「一直抓著過去不放,就像是養了一條毒蛇,稍有不慎就會咬你一口,毀了當下的生活。」
這話是對祝良月說的,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商賈地位雖低,但比那些賤籍強上不知多少倍。人要知足,知足才會幸福。」
祝良月的拇指摩挲著我的手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那你且說你得了什麼福?」
他抬起手吻了吻我的手背:「得妻木春。」
祝良月說得認真,我將手扯出來:「哄我也不必說到這種地步,你沒入仕為官可比遇見我早多了,兩件事怎麼會有因果聯系呢?」
祝良月笑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10
白日里,祝良月和祝有信習慣性地一起去巡鋪子。
尚清和沒事就帶著孩子找我閑聊。
她嗑著瓜子問我:「新婚之夜什麼事情都沒做,眼下是做了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孩子被下人帶著在遠處玩,應當聽不見尚清和說出的話。
我「嗯」了一聲,小聲說:「昨晚他哭了。」
尚清和嗑瓜子的動作停了下來,頭上的步搖被她突然湊近搞得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語氣震驚:「我大伯哥跟你那個的時候哭了?」
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小點聲:
「我也沒做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哭。」
尚清和湊到我耳邊:「我跟你說過了,他不行你就當搭伙過日子了。」
饒是我年紀比清和還大些,也擋不住她說這些害臊的話。
我喝了口茶,強裝鎮定:「你大伯哥他……很行。」
尚清和笑而不語,往后仰,拉開了我們的距離。
笑罷,她問:「我徐大哥呢?真是放下了?」
「我說放下了,那就是在自欺欺人。」我想了一會兒說,「但我想和良月好好過日子也是真的。」
尚清和說話總是一針見血:「這麼說,你不喜歡我大伯哥,只是找個依靠?」
「多少是喜歡的,但感情沒那麼深。」
我話剛說完,身后就傳來東西掉地的聲音。
我和尚清和扭頭去看,看到了一臉大事不妙的祝有信。
再往遠處看一點,是祝良月步伐匆忙的背影。
尚清和站起來,提著裙子下臺階。
她走到祝有信面前,抬手擰上了他的耳朵:「來了不會出聲啊?來了多久了?」
祝有信一邊求饒,一邊說:「就聽到木春說沒放下徐公子,還有……對大哥感情不深。
」
尚清和松了手,氣得跺腳:「回來不知道說一聲?這下你滿意了?」
「大哥不讓出聲,我敢出聲嗎?」祝有信揉著被捏疼的耳朵,小聲說道。
尚清和準備再次上手,被我攔了下來:
「不要緊的,我去看看。」
莫要因我,傷了人家夫妻的感情。
我朝著祝良月離開的方向走,沒走幾步,祝有信就叫住了我。
他遞給我一個紅木盒子:「大哥給你打的長命鎖,想給你一個驚喜來著。」
盒子里是金子做成的長命鎖,刻著四個字「長命富貴」。
剛住一起時,我拉著他脖子上的長命鎖看過。
我說我出生時家里條件不好,連個銀質的長命鎖都沒有。
誰承想,他竟記在心上了。
我接了過去,加快步子。
祝良月步子邁得大,再加上走得快,我沿著他離開的方向找過去,也沒能找到他。
深夜,守夜的丫頭告訴我外面下雪了。
我披著祝良月送我的大氅,站到廊下。
他還沒回來。
身側的梅花林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不由得望了過去。
祝良月手里握著一枝還沒開的梅花走了出來。
他和我中間隔著木欄,距離又遠又近。
我站在廊下比他高些。
祝良月將梅花遞給我:「這枝送你。」
他的聲音將我拉回到多年前,那也是一個雪夜,他送了我一枝開好的梅花。
我接過,腦子里正在思索怎麼向他解釋今天的事情。
祝良月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出聲:「幾年前,你也是站在這里,也下著雪,你讓我喚你徐夫人。」
廊下的燈籠將他的眼睛映襯得亮晶晶的。
好半晌我才意識到,那不是燈籠的亮光,是祝良月眼里的淚光。
「良月……」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