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后,我改嫁。
睡夢中叫了亡夫的名字。
第二天,枕邊人告訴我:「你昨晚叫了他的名字。」
我想起夢中情形,啞口無言。
他接連問道:「成親這麼久了,你還是一點都不在意我,對嗎?」
「倘若世間真有起死回生之術,你是不是要拋下我,和他重歸于好?」
1
我同徐郎中家的公子徐行客成親那年,我的手帕交尚清和嫁給了祝家小公子,祝有信。
婚后半年,清和找我游玩,總時不時提起她那病弱的大伯哥祝良月。
「說來也奇怪,我那大伯哥雖身子一直不大好,但之前尚能下地行走,如今便是走也不能走了。」
尚清和從腰上的褡褳里拿出吃食,一邊吃一邊說。
我坐在她身旁搖扇子:「我少時同你出游,見過那祝家大公子,沈腰潘鬢,一表人才。」
尚清和嚼東西的動作放慢下來,一雙杏眼望著湖面出神。
她思索半天,開口說道:「我大伯哥似乎是從徐家到你家下聘開始,一病不起。」
我小幅度地點了點頭,沒拿扇子的手伸向尚清和裝吃食的褡褳:「這樣算起來,折騰了得有小一年了。」
2
冬至,大雪天,我得了下人傳報,知道清和有喜,喜不自勝。
思索半天,我讓下人備了些名貴藥材,提著去了祝府。
我到的時候,祝有信正坐在床邊給清和念那聽了讓人臉熱的話本子。
祝有信起身和我問好,隨后叮囑清和幾句,把空間留給我們二人。
「我特意讓傳報的下人跟你說,雪大,無須探望,你怎的還是來了?」尚清和伸手握住我的手,揉搓了幾下。
我害怕手涼冰到她,連忙將手抽出來:
「還不是你肚里的小人面子大。」
尚清和笑了幾聲。
她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水,我以為她口渴了。
清和說:「快自己添些熱茶暖暖。」
我起身,尚清和眼尖地看到了我被雪濡濕的裙擺。
我彎腰彈了彈裙子,不在意地說:「你知我走路不穩當,摔也摔過多次了,不打緊。」
「我怕徐行客知道怪罪下來。」尚清和眉眼彎彎,打趣我。
我臉熱:「他在南方治時疫,山高路遠,怎會知道?」
從清和房中離開時,夜色深沉。
廊下的燈籠被下人挨個點著,燭光隔著燈籠紙透出來。
雪花慢條斯理地從空中落下,經過燈籠周圍,被打上暖色的火光。
再往前一步就要走進雪地里。
「萬小姐。」
一道清脆的男聲從左側傳來,聽起來像折竹聲。
我側身望過去,那里種了一片梅花,盛開得剛剛好。
窸窸窣窣的踩雪聲,由遠及近。
祝良月披著白色的斗篷從梅花林里走出來。
今夜沒有月亮,他卻皎潔得像月光。
紅色的梅花襯得他格外干凈。
祝良月手里握著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他在臺階下站定,和臺階上的我平視。
他說:「夜間涼氣重,萬小姐盡早回家。」
「祝大哥安康,多謝祝大哥關心,我這就走。」
我說罷,提著裙子下臺階。
「今夜梅花開得好,香氣撲鼻,這枝送你。」
祝良月將我攔下,將手中的梅花遞給我:「萬小姐,你也安康。」
我愣了下,低頭看向他手中的梅花,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多謝祝大哥,如今我已嫁為人婦,祝大哥還是喊我徐夫人吧。」
3
元宵節這天,是隆冬里難得的好天氣。
我的心卻不似冬日暖陽一般平和。
一個多月未收到夫君來信,心中難免牽掛,近日又噩夢連連,眼皮跳得厲害。
實在是沒有心情同尚清和賞花燈。
回絕了清和的邀約,去書房的路上,驀然發現,我同夫君種下的樹苗,死了一棵。
暮色四合,街上的游人漸漸多了起來。
熱鬧的人聲隔著院墻傳進府中。
眼前跪著同夫君前去治療時疫的小廝,他面露難色,字斟句酌地同我說:「公子不幸感染時疫,返程的路上就已經……已經沒了。」
「砰——」
外面炸開了一朵煙花,絢麗的光彩透過窗紙滲進房內。
我手中的熱茶傾倒在手背上,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我沒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反應。
我明明很難過,開口竟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下人們嚇得跪了一屋子。
「我夫君呢?」
那小廝將頭埋得低低的,回話的聲音也不自覺開始顫抖起來:「就停在偏門,要不是因為今年冬天天氣寒冷,興許……興許公子的尸身都難能保全。」
在夫君杳無音信的一個多月里,我日日盼天晴。
以為是雪天道路泥濘,送信的人才遲遲不能將夫君的信送回。
原來,若沒了這雪,我今日便不能見到他。
夫君出殯那日,依舊是個雪天。
雪花厚厚地積在墓碑上,積在鼓起的墳包上。
我心里好像也跟著落了一場雪。
徐家長輩說是夫君對不住我,勸我趁年輕,再找一個。
哪有什麼對不住的?世事難料,誰不想長長久久地幸福下去呢?
他們二人游說我,怕我想不開,說女子在這世上生存,多有不易,萬不可被貞節婦道綁住,耽誤一生。
徐老爺替夫君寫了和離書,對外說我同夫君早已和離,免得我落下克夫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