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琰是我撿來的護衛。
他護了我十年,卻在亡國那日,為了皇姐將我親手獻降。
后來我逃亡失敗,藏身村中,他以火相逼。
沒想到火勢綿延,我還是葬身火腹。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與他相遇的那天。
我立馬捂著眼睛裝瞎路過。
可聽聞那日后的亂葬崗。
一個黑衣少年,滿身是血地翻找著每一個路人。
1
邵琰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藏身于云瑯村的一個破廟。
空中的熱浪席卷,赤色的火焰如巨龍籠罩著整個村莊。
我扯了扯衣襟,有些難言地窒息。
外面哭喊聲亂成了一片,村子里人心惶惶。
只有邵琰為首的禁軍黑壓壓地巋然不動。
他策馬立于大軍陣前,玄色披風飛揚。
大抵是沒了耐心,又命人添了把火,才眸色微斂地啟唇道:「綏安,你ťùₘ還不出來嗎?」
綏安,他叫的是我的名字。
他以火燒村,意在逼我出去投降。
火勢越燒越旺,連呼吸都成了貪婪。
沒得到我的回應,外面又響起他的聲音:「蕭綏安,長寧公主,你難道想看著這些村民都因你而死嗎?」
我輕咳兩聲喘息,有些恨到牙癢。
看,就連這個時候,他都不忘讓我做選別人還是選自己的問題。
更可恨的是,我又偏偏吃他這套。
誰讓我姓蕭,是蕭氏皇族的公主呢?
就像那日的城破國亡,他為了換回皇姐,以胤都的百姓作籌,將我親手獻降。
獻得毫不猶豫,獻得我猝不及防。
以至于我現在想起來都失笑,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笑料。
邵琰是我撿來的護衛。
以命護了我十年。
我又怎麼會想到,他真正的身份竟會是敵國棄子,我皇姐的暗線。
于是我從景國押送的途中連夜逃跑,他奔襲千里地抓我。
我跑到這偏僻的村落里躲他,還是被他追到了絕境,放了這逼我現身的大火。
他喜歡這種運籌帷幄,貓戲老鼠的游戲。
可這次,我有些不想陪他玩了。
因而當屋頂火蛇砸下來的瞬間,我靠坐在墻上平靜地想著,終于可以安穩地睡一覺了。
視線沉寂之前,我似乎聽見了邵琰的大喊,看見他沖進火光里的身影。
他蕩起的衣擺慌亂,那雙向來清冷的雙眸里寫滿了驚恐,顫抖地喊著我的名字:「綏安——」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
覺得這畫面多少有些莫名。
但可惜,沒有成功。
所以也就懶得去想明白,這明明是如了他的愿。
他這副模樣,又是在怕什麼呢?
「......」
2
我死了。
但好像沒有死成功。
因為再睜眼時,我那逝去多年的婢女綠衣正在身后扯著我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問我:「公主,您為何不往前走了?」
我好像重回到了遇見邵琰的那天。
我還記得,那時我剛滿十六歲,還是眾人口中的「啞巴」公主,第一次跟著皇姐蕭舒尋出去踏青,就被她故意丟在了山腳下的亂葬崗。
亂葬崗的天很灰,四處都是難言的腐爛和腥臭味。
我和綠衣互相哭著鼓勵,才一步步走到了這片尸場的邊緣。
而就是在這里,我撿到了邵琰。
「......」
3
看著幾尺之外的大槐樹,我再度攔住了綠衣想要往前走的步伐。
她不解地問我:「公主,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
因為我無法告訴她,往前走幾步,繞過那個低矮的叢木,就能看見渾身血污,重傷昏迷的邵琰。
前世他被人所傷,一路逃到了此處,最后體力不支,倒在了這棵大槐樹下。
那是我和綠衣要出去的必經之地。
所以在我顫巍巍繞過他,他卻突然伸手摁住我的腳踝時,我被嚇得魂飛魄散,張牙舞爪地哭嚎了許久。
由于我掙扎得過于猛烈,雙手揮舞間砸到了他的傷口,讓他疼得悶哼。
導致他不得不拖著他回光返照的身體坐起,從后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威脅地讓我:「不要再叫了!」
我當即就立馬放下了手,乖巧地點頭,如小雞啄米。
但其實他的聲音很虛弱,沒什麼威懾力。
我能停下來,是因為看見了他的臉。
即使那張臉被血污所遮掩,也隱藏不住其中的風華。
我安靜了下來,在確認他不是鬼魂后,抬起手對他認認真真地比劃——
【你叫什麼名字啊?】
【今年幾歲呀?】
【家里有沒有婚配?】
【有沒有想做面首的打算?】
是的,我承認,我不是什麼正經的公主。
但邵琰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面色有些出乎意料地問我:「你......是個啞巴?」
當即我就拉下了臉,有些不高興起來,覺得他挺不懂禮節的,哪有當人面就這麼口無遮攔的。
現在想來,他的詫異,多半是源于我皇姐安插他做我的暗線時,并沒有告訴他,我不會說話。
直到后來我將他帶回了宮,讓他成了我的護衛。
我給了他最好的衣行住食,吃穿用度。
給了他我從未予人的依賴與信任。
而他,卻背叛了我。
所以這次——
看著眼前掛滿黃葉的那棵槐樹,我毫不猶豫地轉身,帶著綠衣往反方向疾步而走,沒有片刻的停留。
綠衣茫然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