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他突然放了我的身契,將我送出上京。」
三個月前,正是太子和三皇子爭斗得最厲害之時。
「紅玉,世子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李嬤嬤從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了一個檀木匣子。
我緩緩打開那個匣子。
只見里面是一個木頭雕像。
是一個穿著嫁衣的女子,無論從人物的面容神情,還是鬢間垂落的發絲,以及衣裳的褶皺,都極為逼真細致。
正是當日婚宴上的我。
這個木頭雕像,比那個總是坐在烏桕樹下的小傻子雕的所有雕像加起來,都要好。
可我卻不喜歡了。
我將那匣子重新合上,轉頭問了李嬤嬤另一個問題。
「嬤嬤,那晴初現在如何?她在哪里,我們把她一起接來。」
李嬤嬤聽了我的話,眼睛頓時紅了,道:「晴初她……死了。」
49
夜色深沉,不見一絲月光。
將李嬤嬤安頓好后,我回了房。
坐在燭火下,看著手里一個泛舊的荷包。
這是我離開侯府那年,晴初親手繡給我的。
精致的紫緞上,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色鳥兒。
「你走之后,大約過了半年,晴初就被主母灌了毒。」
白日里,見我不停追問原因。
無奈之下,李嬤嬤這才告訴了我。
那時的晴初懷了身子,被心細的蓮青發現了。
至于其他更具體的細節,她不肯詳說,怕我動了胎氣。
只是在談及主母和蓮青時,眼里都是恨意:「她們就該死!」
在來的路上,嬤嬤也聽說了寧遠侯府的事。
世子趙長安身死后,侯府男子皆流放,女眷則沒入奴籍。
而主母不堪為奴,服毒自盡。
蓮青也跟著殉主了。
在我的印象中,李嬤嬤雖然嚴厲,但內里溫柔慈愛。
從未在人前,露出過這般激烈的恨意與痛意。
看著李嬤嬤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鬢發卻已大半花白。
我就能猜到,晴初死的時候,該有多麼地慘烈與凄惶。
屋外秋風起,吹得窗戶嘩嘩作響。
恍惚間,我好像又看見了十一歲的晴初。
那時的我們關系已經很親密了。
也是在這樣一個秋夜。
我們并肩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漫無邊際地聊著,似乎遙不可及的未來。
「將來要是能出府,我一定要開間鋪子,自己當自己的東家。」
那時的我,攢到了三兩銀子。
自覺是個不小的數目,所以頗為意氣風發,便指著月亮發起了誓。
一旁的晴初見狀,笑話道:「你又發瘋了。」
然而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那我就開間繡品鋪子,就開在你的鋪子旁邊,我倆好做伴。」
再后來。
有一次我回來得早,碰見晴初正在燒熱水沐浴。
我原本還納悶,她大白天的為何突然沐浴。
直到看到她身上,布滿了用筆墨寫出的淫詞,還有大片盛放的牡丹。
其間還夾雜著咬痕和瘀青。
一時間,我愣在原地。
等回過神,我才反應過來。
為何老侯爺賞賜給晴初的,都是些金貴的顏料筆墨。
另一邊的晴初見到我,也有些僵住了。
但片刻后,便輕聲道:「正好你來了,今日顏料用得重了,不太好擦,你幫幫我吧。」
我聽了后,忍住眼淚,上前幫她。
晴初雖較同齡人成熟得早了些,但她畢竟還只有十一歲。
看著她纖弱的身體上,布滿了青紅痕跡,我輕聲道:
「要不我去求一求主母,讓你去別的院子伺候吧。
」
那時的我,因著照顧世子頗為妥帖,得過主母多次夸贊與賞賜。
便自以為能為晴初求上一番。
可晴初聽完,卻搖了搖頭,「我就待在侯爺院子里,我喜歡他。」
我聞言,十分不解,幾乎是質問道:「你怎麼會喜歡上侯爺?」
剛進府里時,我不清楚情況。
但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侯爺只是看似仁厚,但他是個最為下作的人。
專門在院子里養了一批年幼的小丫鬟,供他享樂。
等丫鬟過了十四歲,就將人攆出去。
對此,主母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反正對她而言,自己的夫君只要不納妾,沒有其他孩子就行。
晴初見我這般激動,只輕聲道:「如果不喜歡侯爺,我就會死的。」
那時的我,并不能理解這句話。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過來。
十一歲的晴初,只有不斷告訴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凌辱她的男人。
才能讓自己不去尋死。
可最后,她還是死在了十六歲的春天。
屋外的秋風,愈發凜冽。
今夜始終不見月色。
我緊緊握著那只荷包。
淚一滴一滴落下,落在振翅欲飛的鳥兒身上。
原來到最后,那只纖塵不染的鳥兒,還是被釘死在散發著腐爛氣息的華美錦緞之上。
沒有飛出那個春天。
50
李翊還是沒有消息傳回來。
托人去上京尋他,也沒找到任何蹤跡。
此時我接近臨盆。
「夫人脈象似有沉滯之感,需平心靜氣,不可憂思過盛,否則恐有難產之虞。」
大夫每次來看診時,都會特地叮囑道。
都說婦人生孩子,是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
我心中當然害怕,加上又實在擔心李翊。
越想平心靜氣,就越心浮氣躁,焦慮不已。
直到最后,我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李翊這個騙子!再不回來,我就讓孩子叫別人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