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
一道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
我微微一震。
周圍的人見狀,一時都愣住了,漸漸沒了聲音。
我掀起蓋頭,抬眸望去。
只見趙長安一身落拓,似是疾馳而來,衣袍一角帶著塵灰。
看到我臉的一瞬間,他有些失神。
李翊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
向來溫潤的他,難得聲音如此冰冷。
「今日是本官與夫人大喜之日,世子這般模樣,不像是來喝喜酒的。既如此,還請出去!」
趙長安近一年在上京風頭正盛,根本沒把李翊放在眼里,冷笑道:
「你區區一個知縣,既知道我的身份,又能奈我何?」
周圍的人一聽這話,頓時怒了。
「憑你是誰,敢在我們李大人的婚席上鬧事,就該打出去!」
說罷,性子急的人已經捋起了袖子。
卻被李翊微微抬手,制止住了。
而虎子是個孩子,看不懂這些,早已將手里咬了一半的果子扔到了趙長安的身上。
奶聲奶氣地罵道:「壞人!」
果子的汁液在趙長安的胸口留下了痕跡,他的臉色難看極了。
我深吸了口氣。
扯了扯李翊的衣袖,溫聲道:「夫君,站到我身后,讓我來。」
李翊原本正冷冷地看著趙長安。
聽到身后的我喚他「夫君」,立刻回過頭。
面上像是被暖風吹過的冰面,嘴角忍不住上揚,但還是委委屈屈道:
「那夫人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隨后便乖乖站到了我的身后。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
以前總覺得這人好似松風水月一般,既風雅又正直。
后來相處久了,才知這人是那碧綠的茶湯。
趙長安見到我和李翊這副模樣,眼眶頓時紅了。
他咬牙道:「紅玉,你只是在故意惹我生氣吃醋,對不對?」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直言道:「世子,我夫君是個讀書人,說話總是委婉了些。所以還是我來說吧,滾!」
趙長安聞言,腳步微微踉蹌。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眼神茫然又空洞。
那一瞬間,我好像又見到了那個總是坐在烏桕樹下,沉默著雕木頭小像的小傻子。
我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
然而趙長安很快回過神,從袖中掏出一根桃木簪。
手微微顫抖著,遞到我面前,眼眶通紅地問我:
「紅玉,你說過要永遠同我在一起的,怎麼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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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桃木簪,是趙長安送我的及笄禮。
是他親手雕刻的,比他雕的其他東西都要好。
上面的紅魚靈動,蓮花生香。
然而在離開侯府的前三日,我曾親手折斷了它。
那一天,我在外院又碰到了沈鴻成。
或者說,他知道我被趙長安趕出了內院,又遭冷落,特地來蹲我。
他嬉笑著上來拉我的手,道:「紅玉,世子不疼你,我來疼你啊。」
說罷,就要親了上來。
色欲上頭的惡心模樣,真的很難讓人相信,這個人居然是上京有名的才子。
那些既有風骨又不乏遠見的詩賦文章,是出自他手。
那時的我,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了魚死網破的念頭。
我拔下頭上這根桃木簪,就要刺進沈鴻成的眼睛。
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
「哥哥?」
循聲望去,只見是面露訝異的沈蘭貞,和她身旁神色冰冷的趙長安。
沈鴻成似乎有點怕他這個妹妹,立刻放開了我,沖沈蘭貞訕訕一笑。
沈蘭貞看都看沒看我,只上前拉住沈鴻成,罵道:「哥哥,你什麼時候能改改這個性子?前些日子才被一個小丫鬟哄騙,抬她做了姨娘,如今又要來一個嗎?你可長點心吧!」
你看,有些人的高明在于,她并沒有直接罵你。
但你身上早已有她兜頭潑下的臟水了。
沈鴻成聽了自己妹妹的訓斥,討饒道:「好妹妹,哥哥聽你的。都是這小丫頭見我一人在此,故意來勾我的,下次我絕不會著了她的道。」
說到這,還不忘沖旁邊的趙長安拱了拱手,腆著臉笑道:「讓妹夫看笑話了!」
沈蘭貞聽到這一聲「妹夫」,頓時嬌羞地跺了跺腳,惱道:「哥哥,你又在渾說什麼啊?」
沈鴻成道:「哪里渾說了,這不是早晚的事嗎?」
趙長安全程一言不發,默認了。
我就站在那里,臟水潑到身上也不用辯解。
因為沒有主子,會聽一個丫鬟在說什麼。
待沈蘭貞和沈鴻成離開后。
仍在原地的趙長安,說了他自清醒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攀著別人往上爬嗎?」
那一天。
在回下院的路上,我折斷了這根桃木簪,丟在了一旁的花叢里。
也是在那一天。
我徹底丟掉了心中,曾因為那個心思澄明的小傻子,而產生過的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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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趙長安竟將折斷的簪子,撿了回來。
還在斷口處鑲銀雕花,看上去更顯精致。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簪子原本就是如此。
可是我知道,那斷口永遠存在。
我緩緩伸手,從趙長安手里拿過這根簪子。
他的眼睛倏忽一亮,像是看到希冀一般,嘴唇動了動,似要說話。
然而不等他開口。
「咔嗒——」
空氣中傳來一道清脆的碎裂聲。
我重新折斷了那根簪子,丟在了地上。
「世子,這斷了的東西作賀禮,不大吉利,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