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道:「就是用簪子將頭發挽起來,然后就可以嫁人了。」
當時的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趙長安居然記下了。
垂眸看著手里那根雕著紅蓮和魚的桃木簪,我的心中好像有蝴蝶在振翅而動。
趙長安問我:「紅玉,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佛堂靜謐,菩薩低眉,風吹燭火動。
從不聞梵音的我,在這一刻,聽到自己說:「好。」
世間若真有神明,請保佑此刻成為永久。
22
可惜啊,這世間并無神明。
只有月色凄惶,竹影森森。
「怎麼,當年來我的院中,是出自真心,還是出于算計,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趙長安見我遲遲不答,聲音像是結了寒霜,眼中也帶著微諷。
我看著眼前這個俊秀清冷的男子,只覺陌生。
好奇怪。
明明是同一張臉,我卻在此刻終于認清。
那個習慣坐在我身側安靜地雕木頭小像的、喜歡吃我做的桂花糖蒸栗子糕,說要永遠同我在一起的小傻子,是真的不見了。
也許在趙長安恢復神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棵烏桕樹下所有木頭雕像都燒了的時候。
我就該認清這個事實。
是我太貪戀這八年相伴的時光,自欺欺人。
而現在,當懸石最終落下時,我的心中竟變得輕松起來。
我抬起頭,直視著趙長安的眼睛,問道:「世子是真的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需要找個借口,讓自己心安理得?」
他每見我一面,就會想起曾經那個得了癡病的自己。
被下人在暗地里嘲笑,被親生父母嫌棄。
過去的他感受不到,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我,卻見證了這一切。
所以他才會在清醒后,便將我趕去外院。
我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愿拆穿罷了。
趙長安聞言,頓時一滯。
然而不等他再說什麼,我卻又笑道:「當初去世子院子,確實談不上什麼真心,只是因為月錢高。」
這也不算賭氣的話。
畢竟我一個無權無勢的丫鬟,要是只會捧著一顆所謂的真心,在這人世里赤條條地行走,這與找死有什麼區別?
趙長安聽完,臉色愈發難看。
但我話已說盡,情分也早就盡了。
于是便背著包袱,繼續向前走去。
前方約十步處,就是角門。
八年前,我就是從這道門進到侯府。
那時的我,一無所有,連飯都吃不飽。
而現在,也是從這道門離開。
帶著這些年攢下的銀錢,總歸不算虧。
趙長安從身后追了上來,拉住我的胳膊,冷著一張臉還要說什麼。
卻聽一道聲音響起。
「哎喲,我的世子,到處找你不見,原來你在這兒,快隨我去夫人院中。
「自從你和蘭貞小姐婚期定下后,夫人忙得連飯都用不上,她本就有胃疾,你快去勸勸她吧,這府里夫人最聽你的話了。」
來人正是蓮青。
她仿佛沒有看見趙長安與我的糾纏,自顧自說道。
趙長安聞言,抓住我的手緩緩放下。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沒再說話,而是向主母院子走去。
蓮青沒有立刻跟上,而是看著我的方向,輕道了聲:「保重。」
在府中多年,除了李嬤嬤,她亦對我照拂頗多。
我心知今日一別,此生大約不會再見。
便鄭重向她行了一禮,道:「姑姑也多保重。」
23
出了侯府,我便租了輛馬車,向南而行。
打算去臨縣安家,再開個小鋪子,自己當東家。
李嬤嬤曾說起她的老家在臨縣,那兒是真正的江南水鄉。
有黛瓦白墻、山色橋影,還有余韻悠長的小調。
吃食種類繁多,不僅好吃,還十分好看。
那時的我,就非常心動。
走了大約三個月,終于到了臨縣與平縣的交界處。
這日天朗氣清,萬里無云。
路過一間茶水攤,便停下稍作歇息。
隔壁桌坐了幾個漢子,正聊得火熱。
「聽說了嗎?臨縣清平街李嬸家的二丫頭,前日來平縣探親,后來就沒了消息,八成啊也是丟了。」
一個扎著頭巾,穿著布衣短袍的漢子嘆了口氣道。
坐在他對面的闊臉漢子聞言,吃了一驚,道:
「什麼?又丟了?這都是第幾個了?你們平縣的縣官老爺們也不管?」
那扎著頭巾的漢子「嘖」了一聲,道:「你當這兒是你們臨縣啊?有那李大人在,就是丟只雞,都能給你找回來。」
闊臉漢子正是來自臨縣,對本縣那位李大人極為信任推崇,聞言便道:
「若這次是我們臨縣的姑娘丟了,李大人不可能坐視不管。」
這時,那桌一個長著細長鼠眼、胸前還掛著一枚吊墜的漢子冷笑一聲,道:
「你還真把那李翊當神了?再厲害不也就是一個被貶的官嗎?還能插手我們平縣的事兒?在平縣,就是三靈神說了算!」
我眼角的余光,在他那枚吊墜上微微一頓。
只見那枚墜子是一個小小的青色銅像,面目猙獰仿佛惡鬼一般。
讓人看一眼,心中都會泛起不適。
而此時,那闊臉漢子一聽別人當著他的面,就敢貶低他的李大人,便不樂意了,捋起袖子,罵道:「老秦頭,你找事是不是?」
被呼作老秦頭的鼠眼漢子,也瞪眼道:「我還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