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拒絕,而是道了聲謝。
繼而屋里又恢復了沉默。
平時我和晴初撞到一起,總是像有吵不完的架。
而此刻,一室靜寂,只有屋外幾點飛鳥的啁啾聲。
那一日,我們都好像懷揣著巨大的心事,在一夕之間成長。
19
春風吹綠枝頭的葉子時,已是人間四月。
世子還是喜歡做木雕娃娃,哪怕雕工進步實在緩慢。
但總算還有進步的,至少嘴不會歪,眼不會斜了。
他每雕完一個,都會遞給我看。
面無表情聽完我大夸特夸后,才會心滿意足地將木雕娃娃放在院子里的那棵巨大的烏桕樹下。
這日,天氣晴和。
我坐在樹下,看著手上破了個小洞的羽金青錦裘,有些一籌莫展。
這是主母前日里才派人送來的,說是博羅國進的貢品,名貴異常。
可世子才穿上不過半日,不知在哪里剮蹭到,竟破了個洞。
我好不容易找到顏色極為相近的絲線,卻因這料子極為脆弱金貴,以我的繡藝一時不敢下手。
所以,當趙長安將他新做的木雕娃娃遞給我看時。
我掛心手上的羽金青錦裘,便沒過腦,下意識地便說出了夸獎的漂亮話。
「說過了。」
世子的語氣還是沒什麼波動,我抬起頭,只見他逆著光,雪白如玉的臉上竟似有些委屈。
什麼?
他的話一時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趙長安見我這副不解模樣,彎下身子,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道:「說過了。」
此時的我終于反應過來。
一時有些無言。
原來是說我剛才夸獎的話,之前曾說過。
敢情他不僅要人夸,還要人夸得不重樣。
……
我看著那個和我越來越像的木頭雕像,想到這個月又漲了的月錢。
終于還是堆起了笑臉,用不同的辭藻重新又夸了一遍。
趙長安這才滿意,將那木頭雕像收入了袍袖中。
晚上,我將那件羽金青錦裘帶回了住處,想趁著晚上再試著補補看。
剛至門口,只聽里面傳來一陣笑聲。
「你們猜,晴初這小蹄子是何時爬的床?」
「莫非是世子生辰那天?那日我正準備將飯食送到前院給那些大和尚們,正巧撞見她從侯爺院中出來,腳步虛浮,臉色潮紅,身上啊,還沾著那金貴顏料,真是臊死了。」
「我早就看出她是個浪蕩坯子,小小年紀就滿腦子想著怎麼勾引男人,我呸!」
……
我面無表情地推門進去。
見我來了,正在領頭說閑話的碧云一把拉住我,道:「紅玉,你還不知道吧?晴初那個丫頭……」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碧云姐姐,前些日子你才因為說胡話,被李嬤嬤罰過,這就忘了嗎?」
見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的話,碧云臉色頓時有些難堪,辯解道:
「怎的,她甘愿下賤,連爬主人床這種臟事都做得,我反倒說不得了?」
甘愿?你怎知她甘愿?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侯爺,一個是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的丫鬟。
權力地位相差這麼大,談什麼甘愿不甘愿?
我心中莫名生出些悲涼。
「你既然這麼想說,那就去李嬤嬤面前說,去侯爺面前說,叫他們都知道碧云姐姐你是個品性如何了不得的人。」
碧云沒想到我這麼說,一時噎住了。
其他小丫頭則是面面相覷,想到我如今也算世子院中的紅人,不敢得罪,便都沒有出聲。
假裝有事,各自散去了。
子時三刻,夜色清朦。
月光照在院子里,如玉皎潔清涼。
眾人都已沉沉睡去,我坐在院中,縫補著那件羽金青錦裘。
這時,一個人從里間走了出來。
「你這針腳可真是差勁,讓我來吧。」
晴初坐到我身邊,又恢復了昔日的嘴欠。
我倒也沒矯情,將那件羽金青錦裘遞給她:「那你來。」
晴初的繡藝是整個侯府最好的。
用李嬤嬤的話來說,就是笨人卻生了雙巧手,將來要是被趕出了府,倒也不怕沒飯吃。
晴初見我如此識趣,傲嬌地哼了一聲。
接過羽金青錦裘后,拆掉我原本的針線,對著月光,捻起根針,在那破洞處縫補了起來。
約過一刻鐘,她便收了線,道:「好了。」
我接過后,仔細瞧了幾遍,都沒找到那原本破洞處。
不由發自內心贊嘆道:「難怪嬤嬤說,這整個上京城怕都找不出第二個有你這般手藝的人。」
晴初先是昂起頭一笑,驕傲道:「那是自然。」
真是一點都不謙虛。
但居然不討人厭了。
春日的夜晚,仍是有些寒氣的。
她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回屋。
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腳步道:「今日的事,多謝你。」
她沒有回頭,聲音也仿佛從風中傳來。
我看著她單薄纖弱的背影,知道今晚碧云她們說的話,她全都聽見了。
20
日子就像七弦上的旋律,一彈而過。
轉眼間,我也快到十五歲了。
這些年里,上京城里出過一件大事。
惹得多年后,人們在茶余飯后談論起來,還津津樂道。
據說那少年得志頗得圣寵的狀元郎,曾直言進諫,說圣上不見蒼生,只問鬼神。
只差把「昏君」二字,貼在圣上腦門上了。
惹得圣上大怒,當朝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