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她還不講理,一邊抱著我哄,一邊拍打著地板:「打你,讓你磕破我們寶珠小姐的膝蓋。」
我喜歡這種不講道理的偏愛。
可小桃姐姐也變了。
曾經她是多溫柔穩重的一個人,這次回來,看到我脖間、手上、大腿上的傷痕后,卻憋不住哭出了聲。
當時院中服侍的姐姐們都去領娘派的喜果子了,小桃姐姐喉嚨的怨懟就格外清晰。
「腦子有病,作賤自己啊,作賤我寶珠做什麼?」
「我寶珠才六歲,我,我,我寶珠才六歲啊!」
「我寶珠哪怕生在窮苦人家,也不至于遭這麼多的罪。」
「……」
嗚咽聲混合著小桃姐姐擦鼻涕的聲音,吵醒了我。
見我睜開眼睛看著她。
小桃姐姐又趕忙擦干眼淚,小心湊到我跟前:「小姐,還疼不疼?」
我點點頭,嘴巴撇起來:「疼。」
「可疼了。」
小桃姐姐小心翼翼把我抱在懷里,一遍遍摸著我的頭發。
「小姐,下次遇到事,你先服軟認錯,就不會吃虧了。」
04
可小桃姐姐騙人。
我身上的傷口還沒愈合,娘又一次和爹吵了架。
她收拾包裹,拉著我就走。
「我一定要讓沈宏舜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
「之前求娶我的時候發過誓,侯府連一只母馬都不能有的,如今臟的丑的都往府上拉。」
「我是為情生為情死的怪物,沒有愛,毋寧死。」
小桃姐姐小心翼翼跪在她面前。
「郡主,寶珠小姐身上傷口還沒好,如今最主要的就是靜養。」
娘一巴掌打在小桃姐姐的臉上:「你這個賤婢,我做事還輪到你指點了?」
「我是她娘,我能忍心把她獨自留在府上嗎?」
小桃姐姐白皙的臉上出現一個清晰的巴掌印,我想這一定很疼吧。
但我不敢當著娘的面關心小桃姐姐,不然她會更加懲罰小桃姐姐的。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小桃姐姐被帶走。
娘眼底憋著一泡淚,小心撫摸著我的臉蛋。
「寶珠,娘是不是很失敗?」
她失敗嗎?
她打人的時候,力氣又大,氣勢又足。
但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
「走,咱們離開這個傷心地,讓你爹一輩子都后悔!」
看著她眼底的瘋狂,我不敢說我身上的傷口又癢又痛,我不想出去。
小桃姐姐說,只有我聽話服軟,娘才不會折騰我。
娘似乎很著急,什麼都沒幫我收拾,背著個包袱,抱起我就策馬而去。
馬兒太高了,我很害怕,緊緊抓住她的衣服。
娘卻一把拍開我的手:「沈寶珠,你記住,女人只能靠自己,任何時候不要依靠別人。」
我緊張地想抓住馬身上的毛,但卻唯恐刺激到馬,只能僵硬著身子坐在馬背上,一動不敢動。
直到腿上傳來火辣辣的疼,我才發現,娘已經帶我來到了一片花谷中。
花很美,小河很清澈,但我沒有欣賞的心情。
我腿被磨破了,血浸濕了我的里褲。
娘把我從馬上抱下來后,就不再管我。
她對著花訴說她被欺騙的愛情。
她對著河水傾訴她癡心錯付的難過。
她躺在花海中,手枕在頭下,憂傷仰望天空。
「蒼天,難道人生下來,就是吃苦的嗎?」
我不顧腿上火辣辣的疼,小心摘了幾朵粉色的小花,我記得娘最開心的一次,就是爹爹采了一把粉色小花贈給娘。
那天娘笑得特好看。
我也想讓娘笑。
誰知花還沒采完,娘瘋了一般打掉我手上的花。
「誰允許你采花的?你和你那個輕浮的爹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太用力了,我手上的傷口好像又裂開了,有血浸出來。
娘拽著我受傷的手,捏著我的手心,讓血滴落在一朵紫色的小花上。
我被疼得一激靈,忍不住哭喊出聲。
娘卻盯著紫色的小花嘆息:「皮肉傷,可以哭喊,可以展示博取她人同情,我心底的傷,又有誰能知道?」
我忍著全身不適,看著逐漸變黑的天,囁嚅著提醒她:「娘,我們回家吧,天黑了。」
娘癡癡地笑了。
「我哪里還有家!」
「女子出嫁是沒有家的。」
「你要不愿意陪我,你就走吧,回你的家去吧!」
周圍空曠一片,我一個六歲的女童如何回家?
我只得蹲坐在地上,拼命汲取身上的溫暖。
娘嘆息一聲,從包裹中取出一個大氅披在自己身上。
「沒人心疼,我只能自己添衣。」
天越來越黑,我身上單薄的衣裙根本撐不住,我依偎到娘的懷中。
「娘,我冷。」
娘卻一把推開我。
「你冷,難道你身上的寒冷,能比得過我心冷嗎?」
「你爹不守承諾,作為他的女兒,你應該替他受懲罰。」
可是娘的心再冷,她也沒忘記給自己披上衣裳。
好在,爹爹在天徹底黑之前,找到了得瑟瑟發抖的我們。
他把身上的狐貍披風全部披在了娘的身上,眼底都是焦急:「你要嚇死我嗎?」
「如果你出了什麼好歹,你讓我怎麼活?」
周圍山風凜冽,繁星閃耀,一片漆黑中,爹爹舉著火把帶走了娘。
我拼命哭喊:「不要把我自己丟在這里!」
「求求你們,帶我一起走!」
「我害怕,求求你們!」
爹爹卻留下一句:「你娘身子弱,你再等等,侯府侍衛隨后就來接你!」
我看著那火把一點點離我遠去,慢慢變成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