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央宮,是皇帝的宮殿。
如同平地驚雷,我又哭了。
陛下自然以為我是悲痛與感動交加。
只有我知道。
這下完了,我只怕再難出宮了。
皇帝看了看我,難得感慨:「你也莫再這樣難過,好好操持蕓娘的葬儀。」
我跪伏在地,悲傷地真心實意:「謝主隆恩。」
謝你大爺。
10
皇后葬儀繁復,用了不少金銀。
其中隨便一塊隨葬的珠寶,就夠孕時的皇后養好身子,好好地活下去。
但死物如今只能浩浩蕩蕩地陪著棺材送入皇陵。
我隨皇帝祭祀天地祖宗后,又到了陵園東入口。țū⁶
陳美人與為小皇子備好的乳娘是要活著送去陵寢旁室的。
據說一方是奴隸道。
另一方是仆從道。
陳美人自然走不了仆從道。
此刻同牛羊牲畜置放在一處,如同物件一般。
聽聞從三日前便禁了她的食水,以免她有力氣掙扎,驚了娘娘的魂魄。
如今她的雙手被縛,穿著白衣黑袍更顯得纖細,跌坐在地上。
今日有雨,陳美人發絲也沾了雨水,粘在臉上,看起來很是可憐。
怪不得能成為寵妃,壓得同入宮的淑美人溫美人幾個抬不起頭來。
她看見皇帝,并未求饒扮可憐。
只是抬頭靜靜地看著我們。
那神情看得人不舒服,引得皇帝不悅。
「你犯下大錯,猶不悔改,如今還想連累家族親人麼。」
我看著皇帝的背影,心中如同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他自知此事并不是陳美人一人的過錯,卻又硬要讓她悔過。
甚至不惜用家人親眷要挾。
我這般蠢笨的人都聽懂了。
陳美人聰明極了,果然也聽懂了。
但只有聰明人才愛做蠢事。
她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古怪,回聲空蕩蕩的,像是充斥著整個陵園。
聽得瘆人。
皇帝抬手,便有人要去堵住她的嘴。
那樣嬌小的身軀卻忽然爆發了尖銳的力量。
她掙脫開去,又掙扎著被人按進泥水泥土里。
美人白皙的臉蛋緊緊地貼著地面,再看不出從前皇帝寵妃的艷麗。
11
皇帝拂袖:「你笑什麼?有何可笑!」
陳美人便緩緩收了聲音。
「我笑你,堂堂天子,卻懦弱如碩鼠,蠢笨如豬狗。」
侍衛聽她這般犯上,揚手便用刀柄磕碰在她后腦,她聲音一頓,吐出一口鮮血來。
結果她卻努力梗著脖子,想要將混了口水的唾液吐去皇帝的靴子上。
皇帝看她這副模樣,大概心中也是慌亂的。
「瘋了,真是瘋了。」
他虛指著,無能狂怒著。
「朕就該誅了你的九族。」
陳美人尖銳地答:「十族亦可,他們推我進了這深不見底的宮城,拿我娘的性命來逼著我向上爬,不管我是否愿意,不顧我是死是活,這麼許多年,亦吃了我太多太多的好處。」
「如今我娘早死了,我急著見她,巴不得你多送些畜生來為她陪葬!」
哪怕她如今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提起娘時也會壓下聲線,目光柔和。
接著,她抬頭看向皇帝,眼中有恨意有解脫,獨獨沒有情愛。
「你騙不過自己,哪里是我心機深沉戕害了娘娘,是你故作姿態,扶起我這樣的傀儡來對付你的心上人,來滿足你惡心齷齪的心思。」
「秦知遠,你在懺悔麼,你在對誰懺悔?皇后娘娘在天有靈,你就是殺了天下人,她也不可能原諒你。
」
「因為最該死的人就是你!」
說完,她像是用盡了最后一口氣。
高高揚起的脖頸僵住,而后重重地跌落下去。
她死了。
一陣風拂過,吹來一塊碎布,正蓋上她不瞑目的眼睛。
這個季節,這風竟然不冷,打在我身上也暖洋洋的。
我四下看看,這風溫柔得就像是皇后娘娘,來看值得一看的人最后一眼。
我又看向皇帝,只見他鐵青著面色,絲毫未注意過這風曾來過。
最后,皇帝未主持完成葬儀,便怒氣沖沖擺駕回宮。
我以操持祭儀為由,并未跟著,在皇后陵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含著淚同他說:「小姐,我長大了,竟能救下自己的命了。」
「小姐,我...」后面的話被哭腔吞下,我心中只剩下悲涼。
回宮后,常貴驚訝地來探望我:「姑姑,我以為你趁機逃走了,娘娘不是說讓你出宮去嗎,不是讓你離這里越遠越好嗎?!」
我低下頭,睫毛掩住目中的神色,干巴巴開口解釋。
「我太笨了,竟未料到這次可以逃的。」
他絮絮叨叨:「是了,娘娘總說你笨笨的。」
我:「... ...」
12
約莫半個月后,我只聽聞,那日在場的侍衛,皆被皇帝處死了。
接著陳家被貶斥。
從此再無人提起過陳美人。
但我總算保下了性命,作為一個遺物跟隨在皇帝身邊。
即便走不出這牢籠,卻至少沒那麼容易死。
畢竟故去的人永遠是值得緬懷的。
時間與陰陽的隔閡,令皇帝只能回憶起從前與皇后的甜蜜日子來。
他越追悔,便對我越縱容。
我成了未央宮中最得臉的大宮女。
宮中的各個主子見了我,亦會賣我幾分薄面。
再有什麼爭端,也未曾牽連到我這個不爭不搶的宮女頭上。
一晃十六年。
直到江南趙氏有女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