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得是極美的，哪怕如今血色盡失，目光灰敗，皮肉枯槁。 

可她還是美的。

這麼美的人，怎麼會留不住皇帝的心呢。

皇帝來得極快。

沒多久，我便見著他慌慌張張地推門而入。

我從床榻之側起身，俯身下拜之時，正看見皇帝一腳趿拉著鞋子，另一腳上只剩下白色的襪子。

可見走時有多心急。   

他大概走了遠路，那只襪子顏色灰敗，腳底處已經磨開些許。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痛哭流涕，毫無威儀。 

這太奇怪了，他分明剛從陳美人的榻上下來。 

「蕓娘，你看看我，蕓娘！你看看我呀。」

皇后已然走了，自然是不會睜開眼睛看他的。

我私心也不想讓她再看見這倒霉負心的男人，可我又頹唐。   

娘娘撐著氣等他，說不準是想再看的，只是我已經幫著闔上了她的雙眼。

最好不見，孟婆湯下忘得干干凈凈，來世也再不見。  

04 

我憤恨地想著，皇帝顫著手撫上皇后的臉頰，像是呵護什麼珍寶一般。 

而后，皇帝又拉住皇后的手，讓她來摸摸自己的臉。 

只是他一松手，皇后的手便會垂落下去。 

于是他不知疲憊，一次又一次地將她的手舉起來。   

皇后的手便一次又一次地落下來。 

沒人敢阻攔，所有人都靜悄悄地跪著。 

冷目旁觀。 

接著，皇帝顫巍巍地伸出手，又去探鼻息。

半晌，才像是反應過來她真的已經死去后一般，頹唐地坐下去。

背影看著甚是蕭瑟。

我想讓他別再折騰娘娘，但礙于權威，只好裝模作樣勸一勸。   

于是哀道：「陛下節哀。」 

皇帝聽了，確實不折騰娘娘了，他像才反應過來一樣，震怒拂袖：「怎麼伺候的！朕要讓你們統統陪葬。

」 

我：？ 

這個結局令我面上一僵。

皇帝天子之怒，一言九鼎。 

于是要將皇后的死歸結在現場的所有人身上。 

這個統統，便包括辛苦了整日的年邁太醫，好不容易在宮外搜羅來的穩婆，還有兢兢業業伺候的宮人。   

當然，還有我。 

獨獨不怪他自己。 

宮殿之外有甲胄碰撞之聲，屋里有太監宮女哀痛求饒之聲。

他們好吵鬧。 

而我只看見皇后耷拉在床榻邊的胳膊。 

05

那手前些日子還握著我的手腕。   

彼時我正巧從相熟的宮人處討得些好吃的點心回來，獻寶一樣捧給她。 

她像是預見了自己的結局一般，拍了拍的手背。 

「小春夏，我送你出宮去吧。」

我瞪大了眼睛，十分不可置信，不知道她溫溫柔柔的嘴怎麼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娘娘！我哪都不去，我只跟著您！」 

「傻不傻，我的小春夏，干什麼非守著我這樣的廢物。」 

我這下更急了：「娘娘怎麼會是廢物，娘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見勸不動我，低低地嘆了口氣：「我不在了以后，你自己要好好活著，想法子出宮去。」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 

「呸呸呸，娘娘這麼好的人，諸天神佛都保佑娘娘長命百歲的。」 

皇后便笑，我纏著她呸呸呸。 

她被我纏得沒辦法，只好也「呸呸呸」。 

半晌我才反應過來：「方才娘娘怎麼又說我傻，我才不傻。」 

娘娘這下笑出了聲。

原來好人真的不長命。   

那時還鮮活著的皇后如今就躺在床上，我跪在這里，只能看到她耷拉下來的，足以刺痛我眼睛的，皮包骨頭的手。 

干癟枯瘦，像是逃難來的。

沒人相信這會是皇后的胳膊。

她整個人都瘦得異常，只有腹部詭異地隆起。 

那是因為飯食不足，份例克扣。 

就連冬日的炭火都是不夠數的。 

這其中的原因，有貴妃的授意，也有寵姬的暗詭。   

而貴為一國之后，竟能凄慘至此。 

歸根到底，總歸離不開皇帝的默許與輕縱。 

他才是罪魁禍首，卻又在人死后送上毫不值錢的憐惜。 

但這都不要緊。 

娘娘讓我好好活著，活著出宮去。

那是她留給我最后的要求，我必須做到。

現在要緊的是，我的小命很快便要保不住了。   

06 

皇后生于望族，與陛下本是兩小無猜，幼時玩在一處，陛下還是心悅她的。 

只是皇后命苦些，她幼時母親便去世了，父親又嚴苛，漸漸便造就了她清冷又規矩的性子。 

但憑著幼時的情分，她剛剛入宮時，在陛下面前還是有幾分肆意的。

結果卻在隨駕狩獵之時，為陛下擋了刺客一箭。 

那箭未能穿胸，所以將倒鉤留于肺腔之中。

隨駕御醫千辛萬苦才將人救回來。   

她九死一生，自那以后，便有了心疾。 

可是回家時，她的父親卻未曾稱贊她救駕有功。 

也未曾憐惜她仍算虛弱的身體。 

卻要指責她未能勸說陛下早些遠離危險，貪圖玩樂，不堪為后。 

自那之后，皇后便更加規矩了。

皇帝也是從那時起與皇后有了嫌隙。 

他怪她不再陪著自己玩樂。   

埋怨她總是勸自己以國事為重。 

后來又開始不解她為何要勸自己雨露均沾。 

一國之君也要鬧小孩子的脾氣。 

皇后在兢兢業業地扮演著合格的皇后。

而皇帝還未曾明白什麼是身為帝王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