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能之輩便是叫囂又有何用?朕是九五之尊,莫非想要做的事,還能讓著他們不成?」
一本奏折丟到我的腳邊,打開一看,赫然是科舉之事。
我心中思索,嘴上道:
「陛下寬仁,是這些人不知好歹罷了。
「但自來世家權貴名聲在外,真的直接鎮壓,恐怕……」
世家門閥從來不是說說而已,在寒門還沒被提攜之前,朝中哪一個不是世家出身?
一姓一地,自扎根就是百年起步,不僅威信更高,連錢財也不曾短缺。
和土皇帝沒什麼區別。
若是一家,朝堂直接斬草除根輕而易舉,偏偏世家都是抱團而聚,牽一發而動全身,朝堂想要下手也難。
「可還有一句古話也叫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只是同盟?」
女帝緩緩開口:
「若真的大難臨頭,為保全自身,總需要推出去一個替罪羔羊吧。」
這就是要破開的那個口子。
按道理,世家門閥如此警惕,天子都不好下手,一般是不會有什麼讓他們如此生怯的。
不,其實還真的有一個。
我想到什麼,猛地抬頭:「陛下的意思是——」
女帝笑而不語。
我心中有了答案,低聲:
「陛下圣明,天下女子必不會忘記陛下圣恩。」
「不。」
她搖了搖頭,眼角上揚:
「朕做這些事,從來不是為了女子作想,當初朕為了坐穩皇后之位,待闔宮上下皆格外寬仁,后來為了登上皇位,大力提攜寒門子弟,他們同樣對朕感恩戴德。
「如今,有人想要動朕的位置,朕自然也要斬草除根,我所做之事,只是為了更多的權柄罷了。
」
殿內落針可聞,誰也不敢在女帝談起過往不堪時多說一個字。
生怕被滅口了之。
偏偏女帝目光幽深,坦然而淡淡地追憶道:
「想當初朕為人奴婢,也嘆這天下對女子不公,不可科考,不得自擔營生,若是生為男子,定然不一樣。
「可后來,朕終于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卻發現在絕對的權勢面前,男子與女子并無區別,同樣不過是上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權勢讓人入迷,一旦沾染上,便什麼也顧不上了,皇后顯然還不夠,所以朕踏出去了,但從君,坐在這個位置朕依舊不安心,總有人,總有人想要朕下來。」
她語氣重了一些,眼中閃過狠戾:
「所以朕得壓著他們,扣著他們,讓他們害怕,讓他們萬劫不復!」
最后一言,仿佛讓人揭開了面紗終于看清這個歷盡千帆,一生波瀾壯闊的君王內里的殺伐之氣。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自古君王,都是一樣。
我心一顫。
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異樣,女帝眼中的狠戾消散,一瞬間春風化雨,風輕云淡地笑著道:
「所以說從君,你大可不必替天下女子謝朕,朕本無意如此。」
她毫不掩飾,因為我于她而言從來算不上威脅。
伴君如虎,這一點我早在這兩年中便深有體會。
外人只道我一步登天,成為女帝身邊最為親近之人,就是有時我也有此幻覺。
因為發覺我短板后如長輩般調笑教導的是一人,為我取字從君恩威并施的也同樣是一個人。
而今暴雨將至,這番話到底是君王對心腹的隨意談心,還是意有所指的敲打,誰也難以決斷。
可在我退下就要離開時,我還是回頭道:
「書中蕭帝為除割據一方的赤羽侯劍指西北,將其困城三月方才拿下,城門開始,百姓夾道相迎,喜不自勝,只因那赤羽侯殘暴不仁,百姓深受其害。
「同樣,庾皇登基之時朝局動蕩,國庫空虛,百姓民不聊生,為了固權,力排眾議開鑿運河,促使南北通商,造就一方盛世。
「兩者皆是為了自己的權柄,但賢名遠揚。可見世間之事論跡不論心,陛下此舉雖有私心,卻讓天下女子有了機會站于朝堂之上,立于廟堂之間,便可比蕭帝庾皇。」
人性本就多變,更何況是君王?
對他們而言,賢與不賢都比不上自己手中的權力在否。
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那些賢君,若天下太平需得用他做個庶民來,換他答不答應?
看他砍不砍你就完事了。
是以,有的君王為了權勢暴戾不仁,有的君王為了權勢卻惠于萬民,那何必去計較他為了什麼呢?
是后者足矣。
14
女帝聞言笑出聲來。
將手邊堆積如山的彈劾奏折掃于地面:
「朕果然沒看錯你,事情交給你,朕會很放心。」
也是她說出這句話之后的第二日,京中的登聞鼓便被人一錘一錘地敲響。
走了數百里,腳上早已血肉模糊的婦人字字啼血:
「潮州大旱,潮州長史郭文、參軍趙穆與戶部之人狼狽為奸,吞沒賑災銀錢,打死打傷抵抗的百姓無數!
「蒼天有眼,小婦人一家老小命喪黃泉,今日以命相搏,但求天聽!」
有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所告之人越來越多,官職越來越大,邕州太守嵇石、長安縣尉洪浩邈、禮部侍郎程鳴……再到戶部尚書——魏長興!
上有世家門閥,下有小官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