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憋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句:梅花雖美,卻也怕寒。
嫡姐在一旁捂著嘴笑。
我泄了氣,放下筆打算出去透透氣。
嫡姐還沉迷在寫詩中,一時半會兒地不會關注我,我順利地偷溜了出來。
慧賢居很大,回廊花影罨垂楊,亭臺樓閣,倒影清澈,步步皆景。
伴隨著水聲,我看到了一個身影。
他沒有再穿騷包的衣裳,而是換了一身寶藍色的長衫。
整個人骨瘦伶仃,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那恣意灑脫的神態,此刻如同被一團黑氣籠罩,他低垂著眉眼,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看著不遠處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沒有驚動他,而是默默地看著他的身影。
那個一身紅衣的騷包男人,竟然成了如今這般頹廢而又喪氣的模樣。
想來也是,一個天之驕子,本可以盡情享受人生的世家子弟,突然被毀了一雙腿,這樣的打擊,一般人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他似乎察覺到了背后有人在看他,轉過來看到是我,齊鈺皺著眉頭,用力地回憶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你是誰?」
我松了口氣,還好,他忘了我。
「禮部尚書姜家姜嬅。」
我沒有回避他的問話。
他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再避諱,恐怕也只會傷他更深。
不知怎麼,我竟然能感受到他的傷心與難過。
我在后宅苦苦掙扎,只為求一個好姻緣。
他在輪椅上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掙扎?
齊鈺聽了我的話,緊皺的眉頭松散了一下,突然眉毛上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見時那般的灑脫神態。
「我記得你,春日的時候,你做了一副灰撲撲的紙鳶,當日為何不敢承認?」
我倒好奇,他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驚訝與疑惑,他輕扯嘴角又笑了笑,道:「你姐姐打扮得花枝招展,嘴唇殷紅跟吃了死孩子似的,你在一旁低著頭灰撲撲的,跟那只燕子紙鳶一模一樣。」
也許是說到了那天,他方才還帶著笑意的眉眼,突然變作了烏云密布。
那時,他的腿還是好好的。
他騎著馬蹚水而來,就為了看看放紙鳶的人是誰。
如今卻只能坐在輪椅上懷念從前。
也僅僅是過了半年的時間而已。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但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憐憫。
我站在那里,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有風吹過,齊鈺突然對我說道:「推著我走走吧!」
7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不讓小廝隨侍,只是安靜地推著他慢慢走著。
也許是壓抑太多,也許是忍耐太久,也或許是,我不想再裝什麼男女大防臭規矩。
我只想推著這個人,去他想去的地方。
輪椅有些重,我推得不是很好,有幾次差點把他掀到水里去。
齊鈺難得地暴跳如雷:「你這丫頭,是想淹死我吧?」
我憋著笑道歉:「對不起,手生。」
齊鈺回頭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膽大的!」
罷了,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走了一會兒,累得我手腕酸痛渾身是汗,這位世子爺總算叫了停。
我們兩個一前一后,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默默地看著水流。
「世子,您說,吹冷風會不會風寒?」
齊鈺沒好氣兒地說道:「那還用問?這樣蠢笨的問題三歲小兒都問不出口!你也好意思!」
又過了片刻,反應過來的齊鈺被我氣笑了,「你直接說冷不就得了?繞了一大圈!」
他終于肯讓我把他推回去了。
正當我要往回推他的時候,嫡姐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后傳來。
她的嗓音尖銳刺耳,瞬間劃破了寂靜的長空。
「姜嬅!你怎麼能把世子推到水里呢?」
一股大力突然重重地撞向了我,出于慣性,我把手里的輪椅也往前推了推。
齊鈺如今雙腿全廢,自然是無法抗拒這樣大的力道。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落水后一臉驚恐地望向我。
他不想死,起碼不想被這麼輕易淹死!
頓時一股寒氣直沖我的天靈蓋,我渾身如墜冰窟,雙腿不聽使喚地打著擺子,抖得整個人都快要站不住了。
姜媛!
你何苦害我!
我回頭終于罵了出聲:「姜媛!我曹你祖宗!」
說罷,我不管不顧一頭扎進了水里。
秋風蕭瑟,水里頭也透心涼,一入水我就開始胡亂摸索,一直到,我握住了那雙手。
在姜媛嘴里,是我把齊鈺推進水里的。
在其他趕來眾人的眼里,是我跳水救了齊鈺。
最終,不識水性的我還是跟他一起沉了底,被人七手八腳地救了上來。
昏迷后,我死死拽住齊鈺的手,最后是被人硬生生掰開的。
8
深秋乍冷,天兒也變得灰蒙蒙了起來,陰天的日子比出太陽的日子還多,把人都快捂出蘑菇了。
而我也結結實實地躺了兩天。
嫡姐被禁足,在她出嫁前,她不得離開姜府半步。
我娘守著我,背地里罵了嫡母不知多少遍。
「那黑心娘們兒怎麼能生出來好人?我就說她們母女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看來這段時間,我爹教她成語了,我娘都會用四個字罵人了。
我受了風寒,鼻子不通氣,說話聲音都是甕聲甕氣的,鼻子跟舌頭像隔著一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