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聲在我耳邊說:
「這將是朕的長子。」
我心跳如鼓,險些腳軟暈了過去。
鄭宣,要造反了。
21、
我的安穩日子沒過多久,鄭宣就開始做龍袍,刻玉璽。
他將我的兒子偷偷運出了都城,又送了個假的進來。
「貞娘,本王子嗣緣薄,克兒要萬無一失。」
同年六月,他將我和假兒子留在都城,自己去了邊關。
他信誓旦旦地說:
「等我回來,立你為貴妃。」
我在偌大的攝政王府里枯坐了一夜,坐著坐著,竟笑出聲來。
真難活啊。
他鄭宣造反,我和這假兒子不第一個死嗎,還他娘的貴妃,我死了你都不知我全名呢。
抱著孩子走到門口時,一個穿甲的府兵將我攔住。
他不大恭敬地行禮,又不大恭敬地開口。
「將軍說您想去哪都無需攔著,只要卑職帶句話。」
梨城貓兒胡同住著一家姐妹七個,老二今年要出嫁了,將軍替您添了嫁妝過去,那邊十分開心。
夏日里頭,如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
我涼颼颼地站在風口里,直到懷里的孩子凍壞了,開始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22、
鄭宣明目張膽造反的第二日,我被一頂轎子接到了盛陽宮。
除了我,攝政王府的所有人都死了。
去年還同我搶首飾的小姑娘被一刀抹了脖子,頭上的珠翠落了滿地,被官兵隨手一攏,攏到了袖袋里頭。
昨日在門口給我帶話的府兵也死了,他被幾刀扎在肚子上,里面又白又紅的流了滿地。
太后年輕得很,溫柔端莊,眼睛里是久經宮闈的鋒利。
我不敢細看,便在宮人的催促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居高看我跪在大殿上抖若篩糠的樣子,好一會兒竟嘆了口氣。
「他若將你和這孩子留下,想必也是做不了什麼文章的。」
「以你二人為質, 鄭宣也會親自射殺你們。」
我將額頭貼在地上:
「求娘娘給我們娘倆一條活路,求娘娘給我們娘倆一條活路。」
太后娘娘揉著額頭似乎是思忖了一會兒:
「實話告訴你, 哀家給他下了藥, 他活不了多久的。」
「可哀家不想讓他死得如此痛快, 哀家要讓他眾叛親離,絕望而死。」
我聽不懂這位尊貴的太后娘娘在說什麼, 或許是什麼宮中隱晦不能發的辛秘, 又或是兩個高位上的人互相折磨的情趣。
我眼淚暈濕了那白玉刻著云紋的花樣, 口中不斷求她饒命。
如戲文里每個卑微如草芥的百姓一般。
「娘娘定會心想事成, 求娘娘饒命, 饒了我和這孩子一命!」
沒有人回應我,許是我軟骨頭的樣子叫她沒了興趣, 很快便有兩個力氣大的宮人將我四仰八叉地拖了出去。
在我無濟于事的掙扎里, 好像又聽到一聲嘆息。
小太監給太后呈上新鮮的瓜果:
「形似罷了, 她哪里有您半點風骨,哪里比得上您一根腳指頭。」
奴才看,這攝政王也是失心瘋了。」
23、
我不知道那個假兒子被抱到哪里,也不知道外頭鄭宣的造反之路是否成功。
我被拖到了掖庭作活兒。
這里的人尤其刻薄, 她們罵我是狐媚子, 說我千人騎萬人跨,不知有什麼臟病。
我麻木地在她們的叱罵羞辱中過日子,有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沒算是幾年,鄭宣終于打勝了。
他打進都城, 打進了盛陽宮, 將小皇帝幽禁起來做了太上皇。
太后呢?
「聽說是死了,自縊, 脖子都勒掉了半根兒。」
新換的一批小宮女不認得我, 她們有的會恭敬地喚我一句姑姑。
沒有人記得我, 那個太后不曾,鄭宣也不曾。
小時候, 我以為自己長相出眾, 天生便是高人一等的命格。
后來, 我成了炙手可熱的花魁娘子,連殺了人都能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再后來,我覺得自己大仇得報, 覺得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受人擺布。
可現在, 我只是個掖庭做臟活兒的嬤嬤。
我從沒有想過去找自己的兒子, 去找那位許諾我貴妃之位的皇帝。
24、
又過幾年,皇帝大婚,年老的宮女都被放出宮去。
我也生了許多白發, 背著包袱走出盛陽宮。
我雇了一輛馬車, 搖搖晃晃南下去。
車夫問我去哪,我摩挲著自己的膝蓋輕輕地說:
「淮陰梨城,貓兒胡同。」
說不定, 她們還記得我呢。
若她們記得, 我便同米米講講我這荒誕無羈的一生。
25、
南下的路上,我遇到了一戶十分落魄的人家。
匾寫魏府,門口有兩座石獅子。
都說這家主人找自己走丟的小女兒,找了一輩子。
變賣家產、走了許多地方, 只是這老宅總不肯賣。
「那家的娘子說,她的女兒認得門,總有一日能找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