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副身家都交給你,這下可好,到用的時候千兩都拿不出來!」
人你不讓我送,銀子也拿不出。
我就是斷送在你手里了我!」
胡氏平和地站在一側,低眉順眼。
「夫君,本來是有的,不過前些日子贖貞妹妹的時候花了許多銀兩,如今再要,便實在湊不出了。」
楊生啞了嗓,又發脾氣摔了一套茶盞:
「娶妻如此,我是仕途無妄了!若非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如何能再容你這蠢婦人一次。」
胡氏站在陰影里,又低著頭,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聽她淡淡地說:
「好歹也是為官的君子,體面些吧。」
楊生自覺沒臉,上前兩步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清脆的一聲,叫我這個在外頭聽墻角的都沒來由一驚。
「賤人,給你三分顏色便抖落起來了。」
他走出去的時候,日頭剛落,胡氏自己站在陰影里。
好半天,她才又抬頭,理平了前襟,又抹勻鬢角,緩緩地走到廊下。
我又些可憐她,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敬佩。
我原以為那些吃喝不愁不用賣了自己的夫人們,日子當是順意的。
我原以為,她也如打到奪春樓的那些婦人一樣,歇斯底里,蠻橫如老虎。
都不是,令人有些悵然。
12、
很快,我們就知道那鄧公子為何著急走了。
嶺南叛亂,一群山里茹毛飲血的野人不知哪里受了驚,被領著打到了昭國。
本是月余就能平的亂,卻不知怎麼硬被拖到了七八個月大。
這幫人順著石榴河打過來,一路燒殺搶奪,泄恨一般。
眼看著,就要殺到梨城。
城中百姓惶惶不安,脫家舍業的便要北上出逃,米面的價兒一日貴過一日。
楊生和折沖府都尉帶著人合計幾日,湊了一千五百士兵出來。
加急的奏報一日三封快馬出城,卻沒有任何回音。
「守不住守不住,樊城有五千兵馬都被打下來了,我們這一千多人不是如螳臂當車!」
楊生越發焦躁起來,恨不得當下就有人能勸他收拾東西棄城逃走。
胡氏沒有,她鎮定地拿起紙筆。
「夫君,寫一封你要與梨城共進退的告示吧,就貼在城門兩側,叫出城的人都能看到。」
「若此次不死,這便是夫君的登天梯。」
楊生轉過頭看了一眼紙筆,猛地閉上眼,又睜開。
「夫人,我命都要沒了!你知道那群人有多兇狠,所到之處那是哀鴻遍野,慘不忍睹。你知我落在他們手里是什麼下「貞娘6ms22」場,什麼下場!」
屋里似乎靜了一瞬,半晌又響起胡氏平靜的聲音。
「咱們棄城逃走,也是要死的,不如賭一賭,朝廷平亂的兵馬,也該到了。」
平日素來看不起胡氏的楊生沒有反駁,而是捂著腦袋伏在案上,十分苦惱掙扎。
胡氏嘆了口氣,抱住楊生溫柔地說:「
「夫君,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從你中舉到考中探花,再到大殿受封,唯有給丞相大人送禮那回,你沒有聽我的。」
楊生這才抬起頭,語氣堅定了許多。
「好,我聽夫人的。」
13、
那群野人真的打過來時,第一批遭殃的是淮陰河上的青樓。
許多東家都聽到風聲先跑了,剩下的如一盤散沙,被碼頭上的漢子闖了進去。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滿娘死得烈性,她將姑娘們都關到小紅樓里,外頭架上了草垛子。
「她娘老子的,賣了一輩子,今日我給你們一個自己的死法。
樓里有藥有繩子,能下得去手的自己了斷,下不去手的互相幫襯一把。沒得叫這群只會欺負自己人的孬種占了便宜。」
她死前那一瞬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點火!」
那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從滿娘前胸扎進去,在后心露出一截紅色的刀尖兒出來。
淮陰河上的火整整燒了三日,我躲在楊府門口看那一大叢黑煙,慢慢蒸騰到高空上去。
我該暢快地,我該大哭一場,又或大笑一場。
可這個時候,胡氏剛好穿著一身甲從門口過。
她淡淡地看一眼我,又看一眼奪春樓的位置。
「我出去助夫君一臂之力,你看好家。正堂的案下放了些干糧,若城門失守,你帶著家里的老弱先躲起來。」
「活著最重要。」
她說完,㩐著韁繩跨上馬,口中呼了一聲「駕!」。
便頭也沒回地走了。
府中已逃了許多人,男丁都被征去打仗了。
四處角門都被用大棍子頂上,就連露出來的兩個窗戶都已釘死。
剩下的女眷正被領著收拾東西,她們將家里的衣裳被子都扯開,不知縫補些什麼。
見我過去,也并沒有不待見的神色。
「貞娘子,夫人叫我們做些傷兵們能用得上的細布,若止血藥不夠,這些布許能派上用場。」
她們聚在胡氏的院子里,有偷偷抹眼淚的,也有背著人不說話的,更有一些小姑娘鎮定自若地扯布用針線。
「您若無事,可坐這兒給我們定定心,家中主子都出去了,有些年紀小的害怕。」
我想起胡氏出門時候說的那句「看好家」,莫名地點了點頭。
此刻外頭都是叛軍,城中亂糟糟一片,也只剩下這里能安穩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