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精心養護的指甲血淋淋地折斷在地上,腳上的鞋都蹬掉了。
我渾身發涼,張了兩次嘴都沒有聲音。
我看著那個叫孫六的龜奴小跑著走進來搬開桌子,瞇著眼將魏純音翻過來擺在地上。
聽著嬤嬤罵罵咧咧地指揮,讓人趕緊裝車丟到山上去。
「晦氣,真他娘的晦氣,往后不許給她們屋里擺桌子,都撤了,在地上吃!」
然后,我被推搡到旁的屋里,被按在銅鏡前頭梳妝。
被領著,六年里第一回走出這座陰暗逼仄的小樓。
我知道,今日,我要掛牌迎客兒了。
5、
我是今夜賣得最貴的姑娘。
那位恩客說我冷若冰霜,憑空有幾分飄零之感,如洛水神女,高不可攀。
他說這話的時候,掰開我的腿,滿面紅光地笑。
「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我聽不懂,疼痛和恐懼幾乎將我淹沒,我滿眼都是魏純音嘴唇淌血死不瞑目的樣子。
從前我不會笑,被嬤嬤用針扎腳心,扎得要叼著鞋爬回屋子。
如今我不會笑,卻成了奪春樓最吃香的花魁娘子。
我已從恐懼中脫身,開始享受眾星拱月的吹捧。
文人騷客喜歡給我寫詩作詞,一首又一首地送進來,被我的小丫鬟桃兒揀選著收起來。
「嬤嬤說這些都是姑娘的名聲,您艷名遠播,叫遠在昱都的官老爺都惦記著呢。」
兩扇窗戶被我推開,一低頭就是搖曳波光的湖水。
外面熱熱鬧鬧地一群人。
是那位我打小就相識的嬤嬤,又帶著幾個小姑娘回來了。
我搬起窗邊擺著的一個大瓷瓶,掐算好時間,放手扔下去。
這是那位剛致仕回鄉的張大人送來的。
本不想收,送東西的小廝偏說這瓶胎薄身重,又是難得的好釉色。
我當時便想,從三樓扔下去,穩妥能砸死人。
5、
血流了滿地,殷紅從嬤嬤的后腦勺一點一點暈出來。
像極了小紅樓經年腐朽的顏色。
她瞪大了眼睛,手還扶在頭上,不可置信地朝我看過來。
我笑倚在欄桿上,脂粉的香氣順著風飄入淮陰河水。
「嬤嬤,一路走好呀。」
尖叫聲不絕于耳,桃兒剛打了一碗茶,四平八穩地端過來。
這位負責給奪春樓拐人口的嬤嬤,我們是不知道姓甚名誰的,多打聽一句就要挨打。
可如今,人剛抬走。
她的男人、兒子還有娘家哥哥都打上門來,要樓里給個說法。
老鴇滿娘不同意,扔下五兩銀子叫打手都給懟了出去。
巧好和她當初買我是一個價兒。
隨后就是滿娘提著裙子氣沖沖地推開我房間的門:
「賤蹄子,真能給老娘惹禍,張大人送的瓶子你都敢砸!你可知道這瓶子的來歷?誰得了不燒高香供著,偏你擱到窗戶口子上,是不是腦子不清醒了,要人吊起來打一頓才行。」
我扶著貴妃椅軟綿綿地起身。
「滿娘,姑奶奶,我不是尋思著顯擺顯擺嗎?我……」
我沒說完,滿娘一個巴掌就招呼過來,清脆地打在我臉上。
不疼,但外頭的姑娘們都看著。
她輕蔑地笑了一聲:
「別以為老娘不知道你什麼花花腸子,人牙子沒一個不打緊,但你敢把心眼兒動到奪春樓的算盤簍子里。
」
那是不要命!」
她說完,利索地轉身走了出去。
兩個龜奴挽著袖子進來,手里都拿著又細又長的鋼針。
滿娘的聲音從外頭刻薄地飄回來:
「小貞兒,長長記性,若不是看你還能賺兩個銀子,扔你下去喂魚!」
我熟練地拽了一根襻膊,在手里折了三折然后咬到嘴里。
唇齒交錯,錐心的疼痛順次爬上來。
他們按住我的腳,將我的裙擺系在腰上,又將我的褻褲剝落到底。
整整一個時辰,我的淚和汗水黏在一起,將眼前的床帳都染得模糊。
龜奴高興得很,這是他們卑微賤命里為數不多的葷腥兒,也是他們心里所有郁氣的出口。
完事以后,桃兒雙眼都哭得腫起來,端著涼水盆的手微微顫抖。
「姑娘,她怎麼……」
我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
「別哭,桃兒別哭。」
6、
嬤嬤的兒子將奪春樓告到了衙門。
鋪頭來拿人時,我正躲在縣太爺的懷里哭。
「本是張公的好意,叫我一個風塵里的娼女能嗅一嗅案頭瓶,書卷氣。是文人雅意,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誰成想,叫那個不長眼的龜奴才碰歪了,風一吹就摔了下去。」
奴家伸手,都沒撈上來。
梨城的縣太爺叫楊生,是去年的探花郎,因為不會送禮被外派出來,年輕得很,人又俊俏。
他皺眉尋思了片刻,拍了拍我的肩膀。
「還有什麼人證?」
我抬起滿是霧色的眼睛,猶疑地開口。
「我的丫頭桃兒許是看見了。」
正在此時,縣衙的捕頭踢開房門,被楊生一個怒目瞪了出去。
他溫聲軟語地安慰我:
「放心,本官定會還你清白。
」
而我只是低頭垂淚:
「不敢勞煩大人,貞兒命賤,若叫大人為貞兒勞神,多不值當的。」
不知想起了什麼,楊生愣了愣,只是叫我放心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