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看我爹給人砍頭。
一刀下去利索了斷的,都是給我爹塞過錢的。
三五刀劈得骨頭渣亂飛人還沒斷氣,那就是沒塞錢的。
春意樓有錢有人脈,逼良為娼都無人敢插手。
那顧家更有錢,我自然也可以仗勢欺人。
春意樓媽媽留下幾顆斷牙,帶人灰溜溜跑了。
至于我能在顧家活多久,這是我的事。
侍女留下的銀子很多。
我買了副上好棺木,請大師看好風水寶地,給相公配齊文房四寶的隨葬品后,讓他入土為安。
族人都說他科舉兩次落榜,再無出頭之日,娶我一介屠夫女兒,就是圖嫁妝。
卻不知他落榜后跳河,被我爹救起扇了兩個巴掌,吐掉水也徹底清醒。
他娶我是為了報恩。
而我小產后身體虛弱至極,嫁妝買藥材早用光了,他在教書之余,就給人代寫寄往軍營的書信。
他還說,等我身體好些了,等他準備再充分點,就帶我進京趕考,和家人團聚。
這一天,終究是沒有等到。
我抓了把土添在新墳上,剛將墓碑立好,就有只蝴蝶停在上面,讓我看得出神。
我在那里寫了自己的名字,胡蝶。
一筆一畫,都是相公握著我的手教會的。
從前有我爹,后來是他,剩下的就是我一個人的路了。
我會試著,走遠些,再遠一些。
回城時,顧家侍從直接叫開了緊閉的城門。
來不及驚訝,我已經站到了顧府金碧輝煌的正廳里。
兩側侍候婢女整齊站立,有近二十人,一女子居中端坐于前。
沒等看清對方樣貌,就聽領頭婢女高喝。
「跪下!」
我許久未進食,雙腿本就虛,這一下直接趴跪得五體投地。
「妾、妾身拜見主母。」
直到前方傳來女子的大笑聲,我才覺得不對勁,這聲音似乎還很稚嫩。
我壯著膽子抬頭。
只見坐在主位的竟然是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她把玩著純金的魯班鎖,稍稍提眸看來,就讓我心頭一震。
那眼神跟我爹的很像,是對人命的蔑視。
經侍女提醒,我方知她是顧員外的獨生女,顧安樂。
今日在城門口買下我的人,是她。
4
做女兒的替父納妾,這事說來很荒唐。
顧府主母早亡,顧員外沉迷聽戲不常回來,這府里能做主的只顧大小姐一人。
傳言苛待小妾的,莫非是她?
我不敢細想這府里的陰暗,有地方住,有飯吃,這就很好了。
我的屋子,之前是張姨娘住著,聽說是投井死的,還不滿七日。
進府當晚,隔壁柳姨娘又上了吊,我親眼看著她被裹進草席抬走。
好像是犯錯挨了鞭子,受不住疼。
我打聽過,有人說是柳姨娘多看了兩眼家丁,有人說是偷吃了大小姐的點心。
為了不犯錯,我活得更加謹慎。
就連晚上睡覺,我都要用帕子把嘴封住,生怕咳嗽聲引來禍端。
比起院子里訓練有素的侍女,顧安樂似乎更喜歡用我們這些姨娘。
今兒讓我們一人做一道拿手菜,明兒讓我們給她縫制小衣、帕子。
若誰的飯菜咸了,針腳粗了,必得整夜受罰。
可若做得太好,惹了眼,第二日晨起請安,就見不到人了。
唯獨我,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
我手指無力,握不住菜刀,目力生來就弱,繡不成花。
「你是說,我用那麼多銀子買了個廢人回來?」
顧安樂話中冷意,逼出我半身冷汗。
我掐著袖口,請她到院里一看。
冬天殘留的枯枝尚未來得及萌芽,竟已引來無數蝴蝶,隨風而舞。
「前日聽大小姐提及江南春蝶舞喧囂,妾身亦向往之。」
「這蝴蝶,是竹葉做的?」
顧安樂取下一只,頗覺有趣。
陽城沒有竹子,這竹葉是每天快馬運送來給顧安樂做點心用的。
那些不新鮮的丟棄也可惜,我便向廚娘討回來編成蝴蝶。
小時候,我吃的藥貴,爹要砍很多人的腦袋才能配齊。
趕上平寧公主和親西塞,皇帝大赦天下時,爹沒有腦袋砍了,家里十分拮據。
那會兒三個姐姐就開始幫著做些零活,賺了錢就給我買藥,還有糖。
她們從沒想過這銀子應該攢起來,以后當嫁妝,也多些體面。
所以我該替她們想一想。
我求了鄰居阿奶好久,她才答應教我用竹葉做些小玩意。
晚上趁大家睡著了,我就偷偷編,編了很多年。
這也是我唯一擅長的事。
出嫁時,爹和姐姐們執意要把所有銀子給我帶上當嫁妝,我若拒絕,他們就會把我扣在家里照顧一輩子。
我高興地接受了,只在出嫁前一晚,把賣竹編攢的銀子留在枕頭下。
三年沒做過竹編,幸而手不算生。
顧安樂再蠻橫,到底也是個會被竹編哄開心的小姑娘。
她不僅留我一起用膳,還說要把我送到顧員外床上,若能生下顧府第一個男丁,后半輩子就無憂了。
這話把我嚇得不輕。
我背過身,咳了半天,正頭暈眼花時,手上一緊。
顧安樂舉起我的手臂,那只水頭很足的玉鐲直接滑到手肘處。
「這是我賞給柳姨娘的玉鐲,怎麼在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