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回不了頭了,你明白麼?就算睿王成功了又能怎麼樣?我是先帝嬪妃,還有別的地方可去麼?還能出宮麼?不死也是老死宮中罷了,那還不如死了。可你現今只是宮女,又是睿王的人,他登基后,也許你還能出宮。你還有改頭換面過回自己的日子的機會,可這樣的機會,我永遠沒有了。」
這就是我想事成之后便死的原因。
我討厭這里,我想回邊城。
但是回不去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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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內務府,禮部,西廠,太醫院,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但錦衣衛和禁軍卻沒來。
皇帝死狀有異的罪責,我得擔起來,我帶著滿宮人跪在正殿,江霧走到我面前。
「你膽子大了。」
他的聲音冰冷沒有感情,與我進宮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您教導有方。」我一樣冷冰冰地回答他。
但他還敢問我,我何時教你弒君呢?
你何時教我弒君?當初讓我在大宴上刺殺皇上的不是你江霧嗎?
他接著說下去:「聽說你懷了大行皇帝的孩子,你不會以為這是你的免死金牌吧?」
他說這話,便是我非死不可了。
我真想問問他說不舍得我入宮是不是假的,正在此時,顧云亭和禁軍統領趕到了。
我怎麼都沒想到,江霧竟然能拿得出先帝的詔書。
如果那不是先帝的字跡,顧云亭應當立刻就能看出來,可他只是神色越發凝重起來。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那詔書會是真的。
他們想必都忘了江霧的出身。
他最早時是在御書房伺候的,不知道見過皇上多少筆墨。
他與我閑談時我已知曉了他通詩書,對他來說,仿寫先帝手跡,很難嗎?
顧云亭敢私下聯合禁軍統領興兵,我便知他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我這并不大的宮室突然間就成了戰場。江霧離開正殿之后,我立刻關上宮門,把刀戈兵燹都隔絕在外。
做完這些,我仿佛突然就失去了力氣。我明明想親自為父兄報仇,但是最后,我竟然只能將希望全數寄托在一個我根本就不熟識的人身上。
蘇紉秋把我從殿門上拉走,扶著我坐下,又給我倒了茶。這種時刻,反而她顯得比我鎮定。我問她:「你害怕嗎?」
她點了點頭。
「我以為你什麼都豁出去了,你什麼都不怕。」
「但還是怕死。我也以為我什麼都不怕,但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還是怕死。」
意料之中的答案,沒有人不貪生的。
隨后她反問我:「你呢?害怕嗎?」
我很想說我不怕,但端起杯時才發現自己手都在抖,最終只能承認了:「害怕。」
在邊城,我見過比這陣仗更大的戰爭,我見過雙方十萬大軍對陣,我見過生靈涂炭尸橫遍野,可我知道我的父親戰功赫赫威名在外,他絕不會輸。但是這一次,我心里沒底。
在外面的喊打喊殺聲中,蘇紉秋緩緩對我說了她的故事,從她頂替我被流放,到被顧云亭救回來,顧云亭和豫王都明知她不是我,卻又都利用了她這個虛假的身份,她失去了孩子,在豫王的大婚之夜被扔出府自生自滅,她心甘情愿投靠顧云亭和睿王,只為了報仇。
我不知道我們兩個誰更值得可憐,或許這本就是無從比較的,從我們的身份互換的那一刻起,便各有各的苦痛哀愁,各有各的執念。
這一戰持續了一天一夜,直到天亮,兵戈聲方才止息。門閂被挑落,逆光中,我看見渾身是血的顧云亭。
他虛弱的聲音淺淺淡淡地說,沒事了。
我長出一口氣,轉頭去看蘇紉秋,卻看見她突然落下淚來。
那淚水中的情緒太復雜,我不想去揣測她因何流淚,我只知道,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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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睿王在一切解決后才出現。我以為他是來帶顧云亭或蘇紉秋走的,但是沒想到,他連我一同帶走了。
江霧,秦敬明,以及豫王都被關了起來。我再見到江霧時,是在大牢里,他也在混戰中受了重傷,但他遠沒有顧云亭那麼好的待遇,只能躺在陰暗潮濕的牢中奄奄一息。
他聽見動靜,偏頭看了我一眼,又把頭轉了回去。
「你不是來看我的吧。」
我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半晌才開口:「我真的曾經很相信你。我想聽你親自說。」
「說什麼?」
「當日你說一入宮門深似海,不舍得我入宮,是假的麼?」
「是。若不如此,你怎麼會死心塌地?」
好,預料之中的答案。我不失望。
我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先帝那封遺詔,是你偽造的嗎?」
「不是。」
他否認得斬釘截鐵,以至于我愣了一瞬。
不是?
「隨你信不信,也不需要你信。」他冷笑一聲,「不然呢?先帝會屬意那個不堪大用的端王,還是那個木訥呆傻的睿王?」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我真正想說的話。
「江大人,我不是江云落,也不是橫波。」我頓了頓,「我是陸凝眉。」
他驟然睜大了眼,艱難地坐起來,沖到我面前,雙手死死抓著鐵柵,不可置信地盯著我,似乎是想從我臉上看出點屬于陸凝眉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