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淺淺淡淡,但是在心頭糾纏著縈繞不去。
駱儀璋當初想讓我死是因為怕我泄露秘密,可是知道秘密的人不止我一個。
還有顧云亭。
我已見識過他的狠辣。當日他能犧牲我,來日是否也能犧牲顧云亭?
得力的臣下常有,不是非顧云亭不可,更別說他受了這樣重的傷再也恢復不到從前了,他不是不可替代的。殺了他來換取秘密恒久不見天日……
如果我是駱儀璋,也會覺得這買賣值得。
我在顧云亭床邊等他醒來。他昏睡到下午才醒,第一眼看見是我,有些意外。
他要坐起來,我趕緊讓他躺下。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我頓了一下,「我要走了。」
「離開帝京嗎?」
「大概吧,事情都了了,也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挺好的。帝京不適合你。」
就說這麼幾句話,他已經顯得有氣無力,想來那一天一夜的血戰里傷得不輕。我本意只是想來告別的,但到底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問題。
「睿王,會不會殺了你?」
他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他要是真想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對外就說我重傷不治,還能直接把罪過推到江霧身上,給他加個罪名,不是麼?」
的確如此,道理我也明白。
只是……
「現在他記你功臣情分……登基之后呢?」
他默然。
「登基之后……權力會改變很多東西。他本就不是什麼好人,當初能犧牲我,以后就能犧牲你。知道他秘密的,除了我,還有你。」
「可是他放你活命。」
「我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如果有流言傳出,他找到我殺了我一點都不難。
況且就算我把秘密說出去,恐怕也沒人會信,只當我詆毀圣上,但你呢?」
「我曾經問過睿王,為什麼江霧想扶持駱儀璟卻會把你牽扯進來,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他用眼神示意我說下去。
「他說,如果換做是你登基,有這麼個前朝時專干臟活且勢力驚人的人,你會留他嗎?」
這就是他的回答。
「當時他是站在駱儀璟的角度上說的,而現在即將登基的人,是他。」
侍女端上熱茶,他艱難地坐起來,倚靠在床頭,喝了口茶,嘴唇有了些血色。
他沉默許久,放下茶杯:「我當日選擇他,無非是自保,我與江霧不是一路人,他想除掉錦衣衛很久了。端王雖然是嫡出,但實在是不堪大用,豫王是江霧的人,所以我才選了睿王,求的不過是先下手為強除了江霧和豫王,以免被他們除掉。」
「可是或許,事實上,睿王和駱儀璟并沒有本質區別。」
「我何嘗不知。只是身不由己,你以為我能告老還鄉嗎?」
身不由己,每個人都身不由己,我明白這種身不由己。
我轉開話題。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麼?要你頂替陸凝眉去殺駱儀璟。」
「我指的不是這個。」我看著他的眼睛,「下毒之后,我明明該死,你為什麼救我?」
「誰知道呢。」他坦然直視我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也許是某一刻突然良心發現,覺得有愧于你吧。只是一瞬間鬼使神差做出的決定,不必往心里去。」
一瞬間鬼使神差的決定能讓他悖逆駱儀璋,能讓他求回我一條命?
我沒有戳破這個明顯的謊言。
「其實你不是個壞人。」
「是嗎?」他似乎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這是打從我掌管錦衣衛以來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評價。你對好與壞的定義還真單純,我一時興起救你一次,你就把前頭的恩怨是非都忘了。」
我沒忘。任誰經歷過都不可能忘。
但這并不耽誤我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他指指桌案上的一個木盒,對我說:「既然你要走了,那個,算我送行的禮物。」
我去拿起木盒,打開。
里面是那副畫。
我換臉之前他畫的那副畫。
如今的我頂著一張平凡至極的臉,但這幅畫記下了我過去的模樣,我也曾是個美人,盡管畫上的模樣再也回不來。
「我確實沒有任何辦法讓你恢復以前的樣子。如果你看了這幅畫會難過,就留下。如果你覺得可以做個紀念,就拿走。」
我關上木盒。
「我帶走。」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駱儀璋曾經夸我有膽識,我想,我不應該辜負了他的夸獎。
我想再膽大妄為一次。
「顧大人。」
「嗯?」他睜開眼。
「倘若時至今日我仍然恨著你,也有極其充分的理由吧?」
?
27.
顧府被付之一炬。
縱火的人是我。我恨他把我卷進這些事中,臨行之前假借去看他的名義在他的住所放了把火。救火不及,整個顧府淹沒在熊熊大火中,顧云亭身負重傷體力不支跑不出火場,但抓到了縱火的我,即使他斷了一條手臂,對付我這樣的弱女子也還是綽綽有余,一刀刺死了我。于是我作繭自縛,本是想報仇,卻把自己搭了進去,我和顧云亭雙雙死在火場,他成了一具斷臂焦尸,而我不僅是焦尸,甚至身上還插著一把燒變形了的刀。
這是駱儀璋將會聽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