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西廠廠衛,以及錦衣衛,三方就在這不大的宮殿內外混戰起來,從宮苑到宮道上,全都是各色盔甲袍服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場面,想必也是最后一次。
江霧并沒有貪生留在殿內。如果他不出去,西廠的人難免會有被拋棄之感,錦衣衛和禁軍兩方聯合后,西廠人數本就不占優,他若再不出去指揮戰局,便是必輸的境地了。
他沖出殿門的那一刻,陸凝眉突然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宮門口,關上了正殿大門,上「魚目記6ms22」緊門閂。
然后外面那殺聲沖天的戰陣,就成了門上模模糊糊的剪影。
她背過身靠在門上,大口喘著粗氣,我把她拉回來。
「別站在那,也許刀會砍進來。」
我扶著她坐下,給她倒了杯茶。
我看見她的手在顫抖。
她抬頭看我,問我:「你害怕嗎?」
我誠實地點點頭。
「我以為你什麼都豁出去了,你什麼都不怕。」
「但還是怕死。」我老實承認,「我也以為我什麼都不怕,但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還是怕死。你呢?害怕嗎?」
她顫抖著端起茶杯,沉默了很久,才在連天的叫喊聲中回答了兩個字:「害怕。」
這出乎我的意料。她是將門之女,她什麼都見過,也會害怕嗎?
「在邊城,我見過比這陣仗更大的戰爭,我見過雙方十萬大軍對陣,這根本不算什麼。可我恐懼結果。我怕江霧和駱儀璟會贏,我便永遠報不了仇了。
「你知道江霧是怎麼對我承諾的嗎?他對我真的很好,我流落青樓時,是他把我贖出去,把我從暗無天日的日子里拉出來,讓我看見了復仇的希望,他需要一個人進宮替他打探消息,我說我愿意做,但是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我搖搖頭。
「他說但是一入宮門深似海,我舍不得你去。」
我沉默。
男人都這麼會騙人。世人常說女人狠毒,女人會哄騙人,可比起他們,我們真是小巫見大巫。為了達成目的,他們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說,從一開始就有目的地接近,事成抽身而退,留下我們苦苦掙扎。
她哀傷地看著我:「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是在利用我。其實不止他,所有人都在利用別人,也互相利用。只是曲終之時回頭看看,我們得到了什麼?我已經回不了頭了,要是連我期望的結果也得不到……」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直望著門上的剪影。
「可是想通了,被利用又能怎麼樣呢?」我也看過去,看不出誰是誰,看不出哪邊情況更好一些,只能猜,只能賭,「處在這樣的境況中,所有人都是互相利用的關系,這沒什麼大不了。明著利用總好過欺騙,所以……我寧可跟著顧云亭和駱儀璋。他們在利用我,我又何嘗沒有利用他們,只是利用的點各不相同,他們用我做事,我用他們報仇雪恨。」
「可是駱儀璋也騙了你,不然他就不會讓你來下毒。」
「是啊,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垂下眼瞼,不再看門上的影子,「沒有權勢的人攪進權勢的漩渦,那就只能甘于被利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即使是被利用,也好過任人魚肉無聲無息地死去……即使這只是一種自欺欺人,我也得繼續騙下去,不然還怎麼活。但無論如何,我也感謝駱儀璋,如果他沒有救下我,這會兒想必我早死了。」
我把從我被顧云亭從流放的隊伍中救回來開始的事都說給她聽,在連綿不絕的刀兵聲中。
說著說著,我們仿佛都忽視了外面的情況如何。她安靜地聽,也不插話,這比什麼安慰都有效,這世上沒什麼所謂的感同身受,沒有誰能真正安慰我。
直到天色暗下去,其他宮人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沒人敢去掌燈,生怕外面的人瞥見光亮打進來。我點起一盞暗燈,放在陸凝眉面前的桌子上。
血戰從白天到夜晚,又從夜晚到晨光初明,蜷縮的宮人都睡著了,我和陸凝眉卻誰都睡不著。
她們在意的只有新皇登基會不會追究先帝死在我們宮里的罪過而已,只有我和陸凝眉,外面的輸贏真切地影響到我們的命運,我們的人生,我們能否得償所愿。
天亮時,兵戈聲才止息。有把刀從門縫伸進來挑落了門閂,殿門被推開,我和陸凝眉都被初晨明亮的日光晃得睜不開眼,濃重的血腥氣被晨風吹進店內,嗆得我驚恐。
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即便已經好了,我也不敢睜眼。
我生怕站在門外的人會是江霧。
然后我聽見了顧云亭的聲音。
「……沒事了。」
我方才睜開眼,逆光中顧云亭的身影模糊不清,我流下淚來。
到底是因為陽光刺眼呢還是因為劫后余生呢……我也不知道。
?
22.
我睜開眼,顧云亭倒在門口,幾乎成了個血人。
我們趕緊把他拖進來。大行皇帝還躺在陸凝眉床榻上,口鼻滲出的黑血已經凝固了,陸凝眉毫不顧忌地把他的尸身拖下來,把顧云亭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