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風,咱們各退一步行不行。」
他的聲音聽上去太可憐了。
好像是掙扎著要上岸的溺斃者,垂死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可稻草馱不動他的執念,他只能放手,任憑自己孤獨地墜了下去。
我沒應聲,假裝睡著。
其實也不是不行,可是我已經聽夠了風言風語。
李府如是,草原如是,深似海的侯府必然也會如是。
我只想找個輕松自在的地兒,做輕松自在的人,過輕松自在的生活。
若不然我也不會逃到草原來了。
「我知道你害怕什麼,怕嫁入侯府之后,更多的流言蜚語,對嗎?」
寂靜的大帳里面,只有我和他輕微而灼熱的呼吸,而帳外是呼嘯萬里的長風。
我翻了個身,沒敢說話。
「可是你為什麼不愿意相信我呢。」
我睜開眼,看向遠處那光線微弱的夜明珠。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我問他,「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因為長街上的那一箭?」
他為什麼會對我這樣執迷不悟?
若是一見鐘情,那小侯爺未免也太深情了吧?
小侯爺下巴墊在我的肩上,低低的笑了一聲,好像是在嘲笑我的遲鈍笨拙,又好像是在嘲笑他的執迷不悟。
笑意終了,他冒犯地摟緊了我,低聲道,「喜歡,哪里會有那麼多為什麼啊。」
小侯爺的雙臂有力而炙熱,我卻想起來那夜他泛紅的胸膛。
他說,「不過是恰好遇見了你,又無可避免的深陷進去。」
我還是沒敢說話,聽帳外長風呼嘯,耳畔心跳凌亂。
十六
那夜的事情飄忽得如一陣幻覺,我倆都是大人,誰也不會把夜里的心窩子,放到白日上晾晾。
多尷尬呀。
我同他便格外心有靈犀地不提那事。
秋獵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前不久我射死了部落小王子的馬,倒是讓人記住了我的箭術。
今日這些人逮住我,非要拉著我要同我比試一二。
我一看他就別有用心,當即便冷淡地回絕了,「我這還要陪王妃呢,抽不開身。」
熟料這人非但不依不饒,左右還敢當著我的面,調戲起王妃來了。
他色瞇瞇地看著小侯爺,「倒是不怪王爺舍不得,換作是我,誰能忍心拋下美人呀!」
草原民風曠達,但這樣堂而皇之地挑釁我,那便是有些過分了。
這樣的事情,近些日倒是發生了許多次。
草原上以強者為尊,左右還有比射箭賭媳婦的事兒,和這些東西比起來,這色瞇瞇的眼神,顯然是微不足道。
可我卻不是實打實的草原人。
見不得這些明目張膽的東西。
我面色冷了下來,「比就比,來人!給本王備馬!」
小侯爺憂慮重重地看著我,他想來不明白,為何素來不愛湊熱鬧的我,竟然在這里強出頭。
不單是他,連我也不明白。
我只知道,倘若用騎馬能贏回來的面子,那騎馬也未必是壞事。
我在馬上一騎絕塵,忽而想起那年京城的冬風,一如此時冰冷刺骨。
那時候我在長街同小侯爺相逢,火樹銀花下,哪里能想到會有今日這般糾結浮沉。
只是那日在冷風盡頭的歸宿,是一座冰冷而傲慢的府邸。
而眼下……好像回家,也并不是那麼讓人厭煩了。
我心緒翻飛,全然未曾注意到旁邊那些部落小王不懷好意的眼神。
十七
我原以為我那下三濫的箭術,只能在京城射一射春風。
未曾想,到了這密林之間,卻更為得心應手。
或許有些事情,并非我想得那麼難。
但有些事情也不是我想得那麼簡單。
猛獸尚且容易射,但回家的路卻并不是那麼好找。
草原的夜是極其冷的,我在林間輾轉多次,始終找不到出路。
饒是我再遲鈍,也知道有人在路標上面動了手——那些部落小王早就看我不順眼,今天又死纏爛打讓我出來騎射。
不是他們干的好事,我李如風三個字便倒過來寫!
眼見日頭下來,我那貂皮大襖也難擋冷風,凍得我是渾身發抖,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
我不會生火,馬兒也不會。
我和那匹馬一座一站,是一籌莫展。
我不知道我在這里坐了多久,我只看見夜色越來越濃。
濃到最暗處,便隱隱有發白的跡象。
太冷了。
這世間的夜,總是如此漫長而冰冷。
這樣死了也好,反正我生來就是所有人的麻煩,也省得繼續討人嫌了。
就在我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時候,林間忽而燃起了細碎的火光。
那火勢從遠方蔓延而來,斑斑點點的如同一串璀璨的北斗星。
有人在初秋的夜色里,執著光,逆著寒風,從遠處緩緩而來。
他身后有無窮無盡的火光,離我那樣近,卻又離我那樣遠。
如同初見那日的煙火,只照亮了我同他的眼眉。
寧錦一雙眉緊皺,他最先從草深處找到了我的身影。
他身上落了一夜的霜寒,未必比我暖到哪里去。可他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宛若驚蟄的巨雷,敲碎了我所有的防備。
我說不出來話。
只是死死地拽著他的衣角。
他抱著我坐在輪椅上,掏出那件常備的大氅,將我緊緊擁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