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得罪了。」
十
騎射,就是騎馬射箭。
我隨便挑了一匹馬,仗著我二王子的身份,先拿走了那把羊角弓。
箭在弦上,不射飛鳥,反而指向了遠處的二王妃。
他穿著熟悉的漢人裝束,遠處湛藍的天和蒼翠的長草,襯得他一身月白衣「中原公主6ms22」裙越發出塵。
粗狂蒼勁的草原上,他整潔干凈,如一輪誤入人間的明月。
清絕矜傲,一如初見那般攝人心魄——他要是真像看上去這樣清潤和善就好了。
眾人面色大駭,以為我當真要取他性命,更怕我這拙計誤傷旁人,當即躲了老遠。
在京城我義父不管我,卻格外諷刺地送了我一匹馬,我原先感激涕零,后來才知道他是看不起我這草原出生的血脈。
義父最愛的事情,便是一邊請人教我上好的馬術,一邊背地里說我是個匈奴野人。
我想,怪不得當年娘親寧愿嫁給匈奴王,也不愿意嫁給他。
若非臨終托孤找不到人,估計我娘也不會將我送入李府。
往事不堪回首,我也從不回首。
寧錦一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眉柔情似水,不辨雌雄,美得異常純粹。
他好像從來不在乎我是不是端莊持重的大家閨秀,更不在乎我是草原出生作偽的匈奴公主。
我握緊了弓箭,似乎終于能看懂那藏在傲慢里的兩份真情。
我難得沖他笑了一聲。
「這一箭,便如你所愿。」
箭尾帶風,勢如破竹,擦過大漢的面頰,拐了個彎往后射去。
天上不見飛鳥,但聽遠處一聲烈馬嘶鳴,群馬踢踏乍起。
那方才多嘴多舌的大漢面上多了一道血痕,他卻不顧上擦血,轉而往背后看去。
「長燕!長燕——」
長燕是他的馬。
古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誠然,我既是女子,又是小人。
我駕馬乘風,勒繩跨出柵欄,眾人生怕我箭上無眼、馬下無繩,踏死什麼看熱鬧的旁人,當即齊齊離我五米遠。
錦一顯然也想跑——我看見他屁股微微離開輪椅,卻又硬著頭皮坐了下去。
想必是我城府還不夠深,被他看見了我臉上那麼惡劣的笑,知道我是故意嚇他,才故作鎮靜地沖我露出來一抹淺笑。
馬踏飛燕,越過他的腦袋,濺起一陣泥土,復又灑在他那潔凈的衣袍上。
他后怕地抹了一臉灰,剛想說話,卻見面前幾個靶心上中了滿環。
而我,在獵獵長風中翻身下馬,將那把實至名歸的羊角弓,遞給了他。
區區小兒還敢和我斗。
我沒射爆他的腦袋,都對他仁至義盡了。
我竭力想要唇邊的笑斂下去,但對上錦一那灰頭土臉的面容,實在是有些控制不住。
不可一世的小侯爺大概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
我只覺著心懷暢達,連月的郁結竟也云開霧散,便頗為豁達地同他說。
「拿去玩吧,小王妃。」
「……」
十一
小侯爺經歷昨天那一躍,顯然是對我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至少晚上我回去之時,他沒再敢對我頤指氣使,只是坐在輪椅上,有些出神地望著那把羊角弓。
我說句實話,那把弓箭實在算不上貴重。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上面上鑲著的玉石都是假的。
我看他一臉稀罕的模樣,就問道,「你是沒見過弓箭麼?這破弓有什麼可看的?」
應當不會。
侯府什麼寶貝東西沒有?
我這把草原上的劣弓,同富貴滔天的小侯爺而言,不過是新鮮,算不得貴重。
寧錦一只是探手抹上了那塊光滑的羊角弓頭,隔了好久,才用一種異常低柔的語氣說,「京城多名弓,可弓之貴重,不在其身,而在善使弓之人。倘若好弓無善者,便也不過是一只可以炫耀的俗物罷了。」
肉麻。
我別過頭去,看向帳外呼嘯而過的長風,到底是沒多說什麼。
我想到了一件很久遠的事情。
那些記憶如今回想起來,也便成了那年京城花燈長夜中,一段五光十色的幻覺。
美麗地不算真實,邂逅地又那般巧妙。
公子王孫立于寬闊擂臺上,無不手拿長弓,箭上有火,正欲射向遠處那煙火燈芯,好贏得新歲第一聲燦爛爆竹。
我急于趕路,眼見那些人堵在長街不肯散去,便在馬上順手取了一支箭火。
在萬箭齊發的流火當中,我箭羽擦過他的面頰,借著那王孫的薄血,點燃了半個紫禁城的天。
奇光異彩,燦爛如霞。
我不知道那日他看見了怎樣的我,總歸,我看見一位絕世無雙的他。
喧鬧煙火中,他傲慢如九天軒日,又清絕如孤空明月,是不敢染指的尊貴與絕艷。
長街上的一眼心動,我遞給他一方手帕,說了一句多有得罪,便策馬而去。
打那日之后,小侯爺就纏上了我。
我也正因此知道,那日心動,不單是因為他的面容,更是那場絕世無雙的煙火。
脫離了那層煙火再看,是門不當戶不對,隔了半條街的門楣。
義父同我說,「那是當世無雙的小侯爺,你還是清楚些斤兩,莫要想那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