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和余杭離得近,不似在鄞縣之時,于是我能常常去看他。
彼時,他很多同窗也都離開了書院。
大部分繼續治學求知,少部分入朝為官,各地為令。還有極少的一部分,務農從商。
山伯成了他這部分同窗里走得最高最遠的一個。
他有能力后,偶有提攜同窗之舉。
書院中人人都知我是山伯的母親。因此,來上我的課的人更多了。
書院的學生來了又走。
山伯在朝堂之中也多了不少好友。
山伯說,他遠遠比不上山長,當時山長一個人踽踽獨行,而他有眾多同行之人。
也只是在三十六歲之時,堪堪和山長一樣,走上了他曾經坐過的那個位置。
成為中書令那日,山伯來書院,看望了一趟垂垂老矣的山長夫婦。
那時,山長垂老健忘,拉著山伯的手不讓走,迭聲問他,是否有朝一日,他能看到南遷的百姓重回黃河以北,看到科舉擢才,看到門閥瓦解……
「會的。」山伯說,「會有這天的。」
25
山長再離開萬松書院時,是阿阮送的他。
一同送的,還有阿阮的夫君,山伯的同僚。
「你們出了書院便離得遠些。」阿阮叮囑,「不然,別人還以為你們結黨營私呢。」
她的夫君輝群便笑:「還用以為?
「馬文才就差指著我們的鼻子罵萬松黨了!」
馬文才。
聽到熟悉的名字,我扭過頭,看山伯的神色。
可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改變。
「輝群,走了。
「再晚些便遲了。」
我曾見過英臺幾回。
每逢年節,我會去建康和山伯一起過。有時權貴設宴,官員家眷也會參加。
我遠遠能看到英臺。
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嚴肅了,時時笑著,在那群世家命婦之間地位也很高,如眾星捧月。
我知道,是因為馬家出了一個司馬,還有個貴妃。
馬文才這代馬家掌權人近日更會升為司徒。
建康世家隱隱以馬家為首。
士族寒門則以萬松書院弟子為主,以山伯為黔首,被世家們稱為「萬松黨」。
兩派之間斗得火熱。
就像朝堂上的世家和寒門,馬文才和梁山伯。
宴會上的女人們也坐得涇渭分明。就算不得不說話,也很是客氣冷漠。
就連我和英臺。
我們這對曾經的師徒,對上視線后,也不過點頭示意罷了。
26
山伯四十二歲那年,山長不在了。
阿阮接過了書院。
山長夫人住到了山下,任憑她女兒找多少次也不肯回來。
「我已垂老。」小小醫館里,她輕輕合眼,「人生僅剩的日子里,我想做些真正想做的。
「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
山伯四十二年夏,朝廷擬定科舉制。
是山伯他們那群人提出來的。
這話一提出來, 貴族官員們像是瘋了。
以馬家為首,幾乎是一天彈劾一個萬松黨——斂財,結黨,謀逆,帽子一個接一個地往他們身上扣。
也不知小皇帝是如何頂住壓力,將政策往下實行的。
我只記得那年冬日赴宴,再見英臺時,就看到她周邊簇擁的人若有似無地遠離她。
多番打聽,才知道最后政策能施行,居然還有馬家的影子。
不久前,馬文才和她吵了一架,建康城里,馬家要換新夫人的言論正沸沸揚揚呢。
我想問問英臺有沒有事的。
卻又怕給她引來禍端,終究沒有上前去。
只在花園里,隔著扶疏的花木,聽到她在和同行的人說:
「咱們女兒家,不懂他們男人的事。
「怕什麼?那群土里刨食的,就算參加科舉又能占幾個官位?難道能搶了咱們的地位?」
那聲音,不死她少時在書院讀書的清冷。
反而多了幾分滄桑和譏誚。
她說她不懂男人的事。
可我分明想起,以前她聽我講到科舉的時候,說得最好。她說要想從根本瓦解世族的朝堂,唯有從民間擢才,要想從民間擢才,科舉最合適。
至于百姓們沒有途徑學習的事……
27
山伯五十二歲那年,各私塾,學堂遍地。
百姓好學,蔚然成風。
萬松黨空前壯大,又分革新,保守等等派系。
不再空前團結。
這又給了世族們的喘息之機。
馬文才依舊是司徒。
只是這年,曾經的小皇帝終于熬不過去,駕崩了。
八歲的新皇繼位。
山伯官至太傅。
新皇登基第二日,朝堂上有大臣上奏,如今國庫充盈兵馬強健,請復失地。
當日,無數出身世族的大臣反對。
他們已經習慣了南方的溫軟,占據土地,享受資源。與揮師北上相比,暫圖一時的享樂明顯更加符合他們的利益。
尤其是明家一黨。
所有人都以為,這次萬松黨依舊會和世族們拉鋸數載。
卻沒有想到,一向反對萬松黨的馬文才站了出來。
就跟多年前,朝廷要向趙國求和之時,祝家據理力爭。
也是馬家站了出來一樣。
那時,他們事因為聯姻,利益捆綁。
如今。
馬文才站在朝堂之上:「我知明家千年以來,向來盤踞江南,別說丟了北地,就是換了朝廷,只要明家無損,明相就不在乎。
「可我們馬家,祝家,這朝堂上的一半世家是自北方而來,我們心系故土。
「漢室衰弱時,我們能忍衣冠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