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子固然有失妥當,但徐夫子也不應在學生面前辱人父母。
「至于學子那里,便當此時沒有發生過吧。」
我:「不可,康景淳辱罵師長,得退學。
「要不是康景淳罵我,我也想不到罵杜夫子啊!」
屁。
我當過販夫走卒,混過市井江湖,最喜歡罵人父親賣溝子了。
康景淳那種文雅黃謠,還是我沒接觸過的高端罵法。
果然,杜夫子馬上護著康景淳。
「杜夫子,不會康景淳他爹也給您賣過溝子吧?」
山長:……
最后,山長罰了我六個月月薪。
康景淳則回家思過兩個月。
從山長那里出來時,杜夫子恨恨剜了我兩眼,拂袖而去。
我倒不急,回去我住處之前,先去了一趟文庫——英臺如今的住所。
對方喊了一聲「請進」。
我進去的時候,就見到少女整個人都縮在被子里。
她刻意畫粗的眉毛卸了,枕下露出裹胸布的一角。
燈下整個面部輪廓都柔和了好多。
藏得并不高明。
好在我視而不見。
見我進來,她輕聲嘆氣:「老師,是英臺連累了你。」
「伸手。」我說。
從山長夫人那里拿來的藥膏輕輕擦在對方的手上,耳邊傳來抽氣聲。
少女終于不再是白日在經堂外面,挨了戒尺卻仍撐著不吭聲的樣子。
我想起剛剛在山長處,我罵杜夫子打學生打得狠。
杜夫子辯解說,他也不想這樣打的,是他們兩個死咬著不認錯。
從來不是他們連累了我。
是他們在替我出頭呢。
山伯是我兒子,康景淳辱他母親,他出手合情合理。
可英臺——
英臺不是那種喜歡出頭的性子。
她充其量就是喜歡聽我的課,若說我和她交情有多深,卻是萬萬說不上的。
所以——
我將她的放下,輕聲問了一句:「為什麼?」
燈光下,對方似乎沉思了好久。
「從小,爹娘就教導學生,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樣的。
「男子主外,縱橫捭闔。女子主內,相夫教子。內外有度,方可保家族延綿。
「男女身份不同,做的事也不同。若是做了自己不應該做的事,便是亂了套了。
「所以,女子不可入學。
「直到學生在學院里見到了夫子。
「夫子會講算學,也會講時局。
「夫子的課,比其他夫子講得還要好很多。
「我要是以后也能像夫子一樣,當個夫子,教學授課就好了。」
我頓了頓。
不知道這話是英臺無意還是故意對我說的。甚至不知道那裹胸布是不是她故意沒藏好的了。
「我怕夫子因為他人流言,便不想教我們了。」
11
英臺那邊是如何想的暫且不提。
棘手的是,我發現山伯這邊好似變了。
英臺在的場合,他的視線會忍不住跟著走。
有時來找我,見英臺在思考難題,他也會自然而然地教上兩句。
英臺:「不用你教。」
山伯:「錯了還不用教嗎?
「你……你為何會叫我娘娘腔啊?」
我:……
一開始,我僅以為他是察覺到了英臺其實沒有他想象中的高傲,便將英臺當作了普通同學。
直到有次,兩個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英臺還毫無所覺。
山伯就紅了脖子。
那時我正送秦夫子離開,一轉頭,心如擂鼓。
有個聲音在我耳邊不停地喊「完了完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心動的。
是那日午后,早早下課,英臺仍舊伏案鉆研題目時,陽光將她的耳朵照得通紅,山伯無意間看了一眼,卻發現深色的,小小的耳孔。
或者是那日他們雙雙被杜夫子罰跪,英臺氣到抽噎,卻依舊犟著不肯認錯?
但好在,山伯一無所覺。
感情的萌發需要一聲春雷,但破土之前,一切都可挽回。
更好在,英臺還未開竅。
她只顧埋頭研究,對山伯也只當是敬愛的師長之子,普通同窗。
最多也不過是有段共斗惡人的經歷。
而那個惡人康景淳,在家閉門思過兩月后,再沒有來過書院,書院中拉幫結派的風氣也漸漸消失。
杜夫子卻記恨上了我,每次見到我,總要白眼相對。
我也常沖他翻白眼。
學生們都知道我和杜夫子不對付。
不過,因故事好聽了些,課堂有趣了些,學生們都更喜歡我。
當然,我的精力仍在嚴防死打,防止這兩人滋生愛意。
一年時間一晃而過。
山伯學問越來越好,英臺晚入學一年,竟也和他在伯仲之間。
山長夸贊了山伯多次,還親自舉薦山伯入朝。
只差明年再參加一場考試,山伯便能如原故事一般,被委任為縣令。
我心中默數:再熬半年。
半年之后,便是授官赴任,各自安好。
可未及我放下心來,有件所有《梁祝》里都未記載的故事發生了。
胡騎南下,潁州失守——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有兩三個學生當即退了學,要去參軍,收復失地。
彼時,正值初春,百姓家中也無余糧。商戶囤米居谷,糧價漲了十倍不止。
又逢蝗災,田中顆粒無收。
書院有山長貼補,我也讓人自會稽運了糧食,學生們沒有太苦。
而尋常百姓過得卻不容易。
無糧可繼不說,地主又趁機提了租子,一時之間,整個余杭都亂了套。
山長直接鎖了院門,取消了休沐,生怕學生們下山糟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