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旺蓄起好長的胡須,起了周正的大名,是個持重的中年人了。
可到我跟前問好時,笑嘻嘻地一躬身子,還是有點當年猴兒似的影子。
我謝過他的救命之恩,問他為何知道那處密道。
他搔搔頭:「不知您可知,樓中早年,更有一個秋娘。」
我點點頭。
他坦然地說:「那便是我的母親。
「我是不知其父,但知其母的人。我娘生下我,寄養在農家。養我的娘病死前,見我還小,怕我餓死,叫我來城中投奔春娘。她說,從前她和我娘是頂要好的姐妹。
「春娘說,秋娘嫁給了個過路的湖州商人,過好日子去了。她愿意給我一口飯吃。
「樓里出了事,她叫我快逃。若是大門不好走,就趁夜從后院挖出去。」
他低下頭,有些悵然道:「春娘這個人,壞的時候拿鞭子打過我,可我總恨不了她。知道她跟我娘要好,心想,我親娘也許也是這樣火爆的脾性。」
我躊躇著, 不知該不該把實情告訴他。
他忽地抬頭笑道:「我娘還是命更好,從了良, 興許現在也像姐姐你一樣, 兒孫滿堂了。」
我也笑著點頭。
清明,來旺陪著我重游故地。
倚紅樓燒成了灰, 破破爛爛的一點殘垣, 倒是一直在那里。
坊間說書的編了許多傳說,說陰天下雨, 常有女人哭泣。
我們帶了只小香爐,上了幾炷香。
裊裊煙氣飄散在青天之下。
路上忽然走來一對高大壯健的男女, 各牽著匹馬。
走近看時,兩人皆是碧綠眸子, 外族樣貌。
男子見我打量他們,朝我點點頭,態度雖謙和,卻難掩睥睨霸道神色。
女子腳步颯爽, 行至我跟前, 施個禮, 朗聲問:「大娘,此處可是倚紅樓舊地?」
我點點頭。
她走回男人身邊, 低聲講了幾句。
兩人默默站了一會兒, 男人輕撫著她的肩膀, 那神色動作, 像是兄妹。
兩人牽著馬, 緩緩離開了。
我想, 也許他們便是貍娘的孩子, 尋訪至此。
孩子們活著,活得這麼高大漂亮。
碧云沒有撒謊。
回家后,聽元寶講,塞外小族有一新王,勇猛無匹, 先是助我朝平定邊疆,后納貢稱臣,不要美女財帛, 僅一事相求。
圣上下令, 劫掠外族為奴者,即日還其自由, 官府給盤纏助其回鄉。
歲月忽忽,我已是滿頭白發,垂垂老矣。
晴好的春日, 孫女從外頭進來, 把一朵花插在我頭上,移來鏡子,笑道:「祖母還是很美。」
我撫撫鬢角, 看向對面墻上掛著的那幅畫像。
孫女用了心, 只聽我講,便畫得很傳神。
畫中青衫女子,溫柔裊娜,嘴角噙笑, 似在笑我。
我心頭微蕩,胡亂地,拼起兩句她從前教過我的詩。
白發帶花君莫笑。
城南小陌又逢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