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袍的一角從我眼前掠過,又停下,我盯著面前的靴子,倉皇地跪拜——
「圣上……」
威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抬起頭來。」
我微微抬頭,眸子仍垂著,卻見圣人陡然俯下身子,明黃的衣擺晃人,他直直地望進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雙年過半百,精神矍鑠的鷹眼,此刻卻短暫地愣了神。
「雪櫻?」他呢喃著。
我佯裝不知所措地攥緊了衣袍。
「圣上……認得貧尼母親?」
萬華佛堂,圣上當眾失態,追問一個小尼姑的身世。
我囁嚅著說,自己的生母是宮中的罪奴,被罰至尼姑庵修行,后來生了我。
圣上身后的妃嬪紛紛變了臉色。
二十三年前,宮中有一樁舊事,當今圣上最寵愛的貴妃娘娘因此失寵,獲罪落獄,后被貶出宮修行。
那位娘娘出宮沒過半年就病逝了,無人知曉,她出宮時已經有了身孕。
貴妃名諱,陳雪櫻。
上輩子我是個微末姑子,后來被接回國公府,沒過多久好日子就暴斃,根本不知道這樁舊事。
只聽說圣上在萬華佛堂禮佛時,認了一個流落在外的公主,很是寵愛。
這位公主,就是后來攪動風云的女主,趙夕月。
她動用權勢,間接導致了前世的我死亡。
可直到我命喪黃泉,才在生死薄上窺見——
流落在外的公主,根本不是趙夕月!
她憑借的,是一雙肖似圣上舊愛的眼睛,陳貴妃的眼睛。
生死薄書頁翻動獵獵作響。
我終于知曉了生母真正的身份。
——她就是那位獲罪離宮的貴妃。
05
圣上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很久,沒有再追問當年的事。
他當眾宣稱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兒,要帶回宮中撫養,封號嘉柔。
那是趙夕月上輩子的封號。
但我謝恩,卻不肯起身。
這不夠。
——圣上愧對陳貴妃,不敢再提舊人,只尋著一雙肖似的眼睛想要補償,這才在上輩子給了趙夕月渾水摸魚,頂替我身份的機會。
可我不能含糊過去。
「娘親埋在山后的海棠樹下,貧尼……我,能帶她回宮嗎?」
這是上輩子趙夕月不知曉的事情。
我如期看到圣上高大的身子猛然一震,他轉眼看我,神色復雜:
「你娘,埋在海棠樹下?」
我頷首。
圣上與陳貴妃當年定情于海棠林,此事鮮有人知,我也是重生后反復琢磨生母留下的遺物,才揣摩出一二。
「你叫什麼?」圣上問我。
「貧尼曇明。」
「朕問你俗家名字,你娘……可有給你取名?」
我的母親生下我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根本沒給我取名,曇明二字,是老師太送我的。
但面對圣上,我輕聲道:
「不悔,貧尼的俗名喚作不悔,是娘親所取。」
「不悔,不悔……」圣上喃喃道,眼眶竟紅了。
待到衛兵真的從海棠樹下挖出一個罐子,圣上雙手顫抖,竟無法拿穩。
他終于潸然淚下,望向我的眼神里,除了對往事的追憶,多了幾分慈愛和痛楚。
不悔,不悔,我不僅是肖似舊愛的女子,更是逝去的貴妃,在闊別二十多年后,留給圣上的情書。
「嘉柔這二字不好,太過小女兒,公主封號,定為……承安,賜公主府,封齊地!」
此言一出,圣上身后的皇后妃嬪們皆大駭。
無他。
嘉字為公主輩,承字為皇子輩。
給一位公主承字輩的封號,又分封了富饒的齊地,圣上對我的看中與疼愛由此可見。
這輩子,我不僅要拿回自己的公主身份,還要做一位有實權的公主!
06
我陪著圣上,此刻已成了我的父皇,一同前往禪房休息。
手心無意識地沁出了汗。
上輩子趙夕月是憑空出現的,我在尼姑庵里呆了這麼多年,從不知曉有這麼一位姑子,偏偏在圣上前來禮佛的時候出現。
從生死薄上的話說,這叫「穿越」。
我即將第一次見她,害我家破人亡的兇手。
禪房門打開,一位妙齡女子端著茶走進來,她言笑晏晏,直視圣上很是大方,像是絲毫不懼龍顏。
系統告訴她,她有一雙肖似圣上白月光的眼睛,圣上定會失態,追問她是誰,只要回答是在庵中長大的姑子,就能被封為公主。
可是趙夕月等啊等,卻沒等到圣上親切的問候。
反倒聽著一聲尖利的呼喝:「大膽!竟敢對圣上不敬,還不跪下!」
趙夕月不可置信地猛地抬頭,正想說什麼,卻撞進了我的眼睛。
「我,……你?!」
她赫然發現了同她相貌相似的我,卻早一步站在了圣上身后。
「這位妹妹……倒是同我有幾分相似。」
圣上的臉黑了。
一日之內認回一個閨女,那是蒼天垂憐,給他一個彌補舊愛的機會。
一日之內遇到兩個閨女,如非陳貴妃生了雙胞胎,那就定有奸人作祟。
「查,給我徹查!」
07
趙夕月被關在牢中追查的日子。
我搬進了公主府。
臨走前,我將賞賜中孤本的經書摘出來,并許多金銀細軟,留給了曇空。
她推辭不肯。
「我一個出家人,無需身外之物。反倒是你,去那深宮里,若是來日無人可依,也好給自己留些保障。
」
世人皆稱我得了潑天的富貴,唯有曇空為我憂心。
我堅持將東西偷偷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