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也不用……」
「你有完沒完,說了叫你走,」主上打斷我,「我不用你這麼廢物的暗衛。」
他頓了頓,語氣更硬。
「從今往后,做你自己想做的,不必再為我做任何事。」
我想了想,最后一次跪下來,在他面前磕了個頭,回:「是。」
他沒說話,背對著我在看書,好像很忙。
我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我退出主上的書房,忽然覺得鼻尖一涼。
抬起頭看,發現天竟然下起小雪。
搖光是真的很少落雪,所以我停下來,在廊下望了一會兒。
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這里賞雪了吧。
這麼點雪,還用不著撐傘。
我踏下臺階,走進雪中。
身后忽然傳來主上的聲音。
「玉碎!等等!」
我回過頭,只見主上疾步奔進雪中,眼中浮著薄紅的水霧。
他嘴唇翕動,說了句什麼。
我又沒聽清。
我按了按耳朵,真誠地說:「主上,我沒聽清,能不能再說一遍?」
主上望著我,眼睛越發濕潤緋紅,像秋日水邊的楓葉。
半晌,他忽地笑了。
「你啊……到底是真沒聽到,還是裝沒聽到?」
我有點委屈:「真沒聽到……您再說一次唄?」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不說了。」
雪紛紛揚揚地落在頭頂,主上難得彎起眼。
他伸出手,似乎想為我拂去發上的雪,又生生停在半空,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
主上說:「珍重。」
35
之后一段時日,裴訴與主上在朝堂上的關系不知為何緩和了許多。
得皇太女殿下器重,裴訴平步青云。
主上也沒只顧生意。
南坊的寒窯經過主上的周轉,改頭換面,逐漸有了自己的營收。
主上神氣活現地嘲諷裴訴:「你們總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可君子無銀,照樣寸步難行。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這一回,裴訴只是好脾氣地笑了笑,作揖道:「受教。」
裴訴回來和我說的時候,我很驚訝。
沒想到主上與裴訴,也有關系緩和的一天。
裴訴卻忽地俯下身,緊緊抱住我。
他吻了吻我的耳后,又將我的手握進掌中。
我問:「怎麼了嗎?」
他伏在我肩上,聲音悶悶的,語氣有點委屈。
「沒事,就是覺得,你好像是我偷來的。」
「什麼話。」
我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過了一會兒,裴訴放開我,語氣有稍許凝重。
「碎碎,你之前同我說想從軍。我想過了。」
「嗯,你怎麼想?」
「我支持你做自己的決定,但是……」
我著急道:「但是什麼?」
裴訴盯著我,緊張得手心微微出汗。
「但是……你可不可以跟我成婚?」
「你想我陪你吹風?」
「不是吹風,」裴訴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告訴我,「是成婚。我請求你,成為我唯一的、珍貴的妻子,可以嗎?」
36
深冬,我和裴訴大婚。
那一天,搖光下了很大的雪。
主上說冷,沒來。
不過,他讓人送來滿滿幾箱銀錢,權當嫁妝。
順道把裴訴給他的錢也還了回來。
他的信上說,我到底是從瑞王府走出去的人,太寒磣丟的是他的臉。
白雪皚皚,紅燭映窗。
我與裴訴在眾人的見證下拜過天地,送入洞房。
他今日喝了點酒,側頸泛紅,眼神卻亮。
燭影搖紅,柔軟溫暖的氣息一瞬侵襲。
修長手指摸索著覆上我的手背,指尖嵌入指縫,死死交扣。
麻意自指縫蔓延,一路炸上心臟。
今日的裴訴燙得驚人,我訕訕地想要后退,反被他扣住腰拖回。
雙唇交纏,舌尖滑過齒列。
我迷蒙地聽見,裴訴在我耳邊一遍遍重復。
「我愛你。」
「若你聽錯,我就再說無數遍。」
番外:從此無聞
1
有時我覺得,上天是為了懲罰我脾氣太爛,才讓玉碎離開我身邊。
我從小脾氣就爛,隨我母妃。
脾氣爛,長得好看。
母妃說,長得好看的人,有發火的權利。
母妃是個天真又殘忍的人,自幼美得驚心動魄,不允許任何人的拒絕。
然而,當拒絕她的那個人是當今圣上,她就無計可施。
圣上對她的美無動于衷,于是,她將怒火都發泄在下人身上。
后來輾轉有了我,母妃卻變得更暴躁。
她從不安撫我,從不說愛我。
她只會責怪我。
責怪我為什麼沒有再聰明一些、再討人喜歡一些,好引得父皇來她的宮中。
兄弟姐妹嫌我兇,都不愿意和我玩。
他們還說,我骨子里流的血太卑賤,配不上他們。
我表面上大罵一通,之后偷偷躲在房間里哭,被母妃發現。
她嫌我哭得煩,丟給我一筆錢,讓我去買個玩伴。
2
我挑中了玉碎。
那時她被繩子綁著,蜷縮在角落,一雙眼睛水洗過似的發亮,像某種野獸。
極干凈,有種純粹原始的兇猛。
我指著她的時候,那人牙子顯得很驚訝。
過了一會兒,他露出有點為難的神色。
他說:「三殿下要不還是換一個吧。這姑娘腦子笨,力氣大,恐怕日后會冒犯殿下,惹得您不高興。」
我脾氣倔,別人越說不要我越要。
我冷聲說:「就要她。只要她。」
3
第二日,她就被送進了瑞王府。
那時她才七歲,比我還小兩歲。
與人牙子說的不同,她非常乖巧。
乖巧得令我煩躁。
她覺得我買下她、救了她、給她吃,就算是對她好。
我罵她的時候,她總是擺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茫然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