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機密,我不欲多解釋,老神在在地擺了擺手:「哎,此一時,彼一時。」
她看向我的目光莫名其妙多了同情。
「這樣啊。」
圈子里女暗衛不多,訓練那幾年,我們是挺好的朋友。
后來就很少見面了。
不是我不想見她,是她主子不讓。
瓏霜跟的二皇子不是什麼好人,性情冷漠暴戾、陰晴不定,從來不把人當人。
因為有腿疾,二皇子一向不參加皇家圍獵一類的外出活動。
不像我家主上雷聲大雨點小,她家主上對她,那都是扎扎實實地打。
稍有不順心,抽她一頓鞭子是常事。
將欲望都發泄到她身上不說,玩膩了就將她送上別人的床,就這麼來來回回地拉扯。
瓏霜能活到現在,實屬不易。
半晌,她表情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
「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我覺得不透露任務對象,說一說應該沒什麼。
于是我問她:「我想勾引一個人,但是我半夜上了他的床,他跟我說『你可省省』,是什麼意思?」
瓏霜的目光更加同情了。
感覺她快哭出來了。
「碎碎……你,唉。」
我更疑惑了:「所以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一臉破罐破摔。
「還能有什麼意思,就是說你功夫還沒到家。」
「我功夫挺好的……」
「不是那個功夫……」
她示意我附耳過去,然后伏在我耳邊,詳詳細細地說了一堆。
我聽得久久沉默,最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暗衛真不好干。
15
好像也沒什麼要問的了。
用不著去天香樓了。
我思忖著找個理由回裴府,瓏霜卻依舊看著我,顯得很擔憂。
「你別想太多,我覺得三皇子殿下對你……并非毫無感情。
」
「我知道啊,」我說,「所以我更得努力報答他。」
瓏霜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她道:「算了,別家主子的事兒,我不好多說什麼。」
她左顧右盼,視線定在街邊一家成衣店。
我尚且不知所以,就被瓏霜拖了進去。
她同店里的老板娘耳語幾句,老板娘便轉身回里間,取出一套紗衣。
是套極漂亮、輕薄的紅衣,綴滿精致的金線與寶珠,在暗處亦熠熠生輝。
她將紗衣鄭而重之地交到了我手中。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瓏霜攥住我的指尖,眼眶濕潤。
「玉碎,女兒家在這世間活著,千難萬難,少有選擇。所以你無論要做什麼,我都不會苛責你。我這輩子注定沉入深淵,再無轉圜,可你不一樣。」
說著,她伸出手,覆上我的耳朵。
「你的耳朵……好些了嗎?」
「別擔心,早就痊愈了,只是偶爾不靈。」
她點點頭,低下花枝一般的頸項,婉約綺媚。
透過衣領的間隙,我望見她傷痕累累的后頸骨。
「三皇子是個好人,」她說,「你若想為將來的命途博一把,盡可放手去做。」
我聽得動容,不禁握住她的手。
鼻端聞見清麗的鵝梨香,她捏了捏我的臉頰。
「碎碎,暗衛屬于其主,如影隨形,生死不渝,不被允許出現在陽光之下。你若能替我回到陽光之下,我會很開心。」
我張張口,想說我過得很好,主上面硬心軟,并未苛待我,我從來都在陽光之下。
但最終,我還是選擇沉默。
在他人吃不飽飯時不嚼得太大聲,亦是一種教養。
我必須再努力一些。
若我能將裴訴這個任務完成,主上或許會更加器重我。
或許,我就能求他,救一救瓏霜。
16
其實我以前不是沒試著求過主上救她。
那次,主上難得沒發火。
他端坐在大紅酸枝木椅上,眼睛不眨地凝視我。
直至檀香燒斷半截,手邊的龍井茶也已放涼,主上極冷靜、極平和地出聲。
「你為什麼覺得,以你的身份,有余力去擔憂另一個人?」
我如遭雷擊。
主上將已涼得徹底的茶拿起來抿了一口。
他說:「玉碎,人活在這個世上,是不能什麼都想要的。」
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上不幸的人那樣多,難道你都要搭上自己的命一個個救嗎?你能獲得什麼回報?」
他還說:「能力不足的善良就只是拖累。你救人是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的,玉碎。
屋外落木蕭蕭,風裹挾著殘葉吹向空中,又無力地墜地。
主上別過臉不看我:「你的耳疾,我也為你治了這麼些年,難道你還沒長教訓?還是你真以為,我瑞王府喜歡養閑人?」
我的耳疾確實有天生的緣故,但本來沒那麼嚴重。
加重是在十三歲那年。
十三歲時,我尚身在鐵血營,與瓏霜他們一道訓練。
鐵血營的訓練并不固定,有時是去深山老林,有時要去鬧市之中,那一回則是去了邊境。
彼時邊境戰火剛起,因近年火器普及,南嘉之戰,炮火連天,多了許多來不及逃亡的平民。
我執意離隊,去救人。
那時我年紀雖小,課業成績已是營中翹楚,速度快、力氣大。
可火炮聲響喧天,情況緊急,我雙手都在救人,根本無暇掩耳。
最后我還是撿回了一條命。
只不過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聽不見任何聲音。
主上大發雷霆,快馬加鞭將我領回府中,成日成日地罵「蠢貨」「活該」,我也一句都沒聽見。
藥湯一日日灌下去,養了數年,總算是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