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看,裴訴半點都沒聽進去。
因為他走出幾步,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
他睫毛顫顫地望著我,問:「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我叫玉碎,」我沒心沒肺地回答,「『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玉碎。」
4
那天之后,裴訴就常常來我的攤子吃餅。
早上來,晚上也來。
晴天來,雨天也來。
他是個斯文妥帖的讀書人,每次來都帶五枚銅錢,每枚銅錢都擦得干干凈凈。
次數多了,我也摸清了他的口味。
他喜歡半肥半瘦、加蔥花、不放辣,餅皮搟得稍薄,烤得微微焦脆。
每當吃到好吃的餅,他的眼睛就會瞇起來,露出特別幸福的神色,像只小狗。
我深感欣慰,然后在給主上的密信里寫上裴訴喜好的口味。
兩天后,主上回信,力透紙背,龍飛鳳舞。
「廢物,再浪費紙就殺了你。」
主上總是對我很兇。
裴訴不一樣。
裴訴總是很溫柔。
閑聊的時候,他偶爾會問一些與我有關的問題。
比如,我這麼年輕,為何獨自在這擺攤,我的雙親又去了哪里。
我不以為意地回:「我爹娘?早死了。」
他眼中浮起一抹痛色,悶悶的,不再開口。
其實我并不在意。
我是戰亂時的孤兒,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長什麼樣子。
三皇子百里聞買下我,本來是想做侍妾,發現我天生神力、根骨奇佳,就轉去做了暗衛。
我被丟進所謂的鐵血營里,在生死間掙扎了好幾年。
同營的人死了很多,但我活了下來。
活是活下來了,主上好像還是很討厭我。
他說:「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處,早就把你扔進池塘喂魚了。
」
我眼睛一亮:「中午吃魚?草魚還是鯉魚?」
主上深吸一口氣:「滾出去。」
5
《暗衛守則》第三條:忠于職守,通曉業務。
作為暗衛,我平常的業務泛而不精,包括但不限于暗中殺人、竊取情報以及跪地求饒。
主要是跪地求饒。
現在,又多了個賣燒餅。
我在裴訴家門口擺了一個月攤,裴訴來得越來越頻繁。
不僅來,還帶東西給我。
有時是甜食,有時是首飾,有時是有意思的小玩意兒。
即便我不想要,他也會找各種理由讓我收下。
要麼說買多了,要麼說別人送的,要麼索性說撿的。
周圍的客人總是一邊吃餅,一邊眉眼帶笑地看我們。
八卦的陳婆婆說:「小裴大人看玉娘這眼神,可不簡單。」
裴訴支支吾吾。
我心想:壞了,裴訴莫非是看出了什麼端倪,知道我在監視他。
我一邊心虛,一邊又往他的餅里多塞了一點肉。
盡管是為了監視,但我做餅卻不馬虎。
每天的面團都是早起發的,每天就做那麼多,賣完即止,賣不完也不留第二天。
每個餅進爐之前都抹過蜂蜜水,這樣烤出來的色澤才鮮亮誘人。
日薄西山,餅面也用完了。
天邊有燦爛的晚霞,客人陸陸續續地散去,我擦干凈桌面,蓋上餅爐的爐口。
裴訴卻還沒走。
他伏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我走過去說:「裴大人,今天的餅賣完了,我要打烊了。」
「是嗎,」他應著我,卻坐在原地沒動,「可我想和你再多待一會兒。」
我說:「我也想。」
畢竟多待一會兒,就能多監視一會兒。
裴訴的長睫顫了顫,仿佛很震驚地抬起眼。
「玉娘,你……」
破空而來的羽箭打斷了他的話。
箭鏃釘在我的餅爐上,尾羽微微顫動。
我認出來,那是主上府里的箭。
6
我不由得皺起眉。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
主上說過,不能刺殺裴訴,因為萬一出點什麼事,他會背鍋。
這肯定是別的王府派來嫁禍主上的。
但眼下這個情形,我又不能暴露自己會武,否則我的監視任務就失敗了。
我陷入沉思。
房檐上的黑影彎弓搭箭。
我還來不及思考更多,裴訴已經把我護在了身后,用手壓下我的頭。
「玉娘,」他輕聲說,「等會兒我先出去,他們會跟著我走,你就待在這里不要動,知道嗎?」
裴訴的呼吸拂過我耳邊,有點癢。
我被壓得難受,下意識抬頭,唇擦過他的下巴。
他頓時方寸大亂。
「失、失禮了……」
新的箭矢破空,千鈞一發之際,我認命地將裴訴一把推開,自己挨了那支箭。
幾滴血砸在地面,劇痛從身后傳來。
裴訴眼神絕望。
房檐上的人悄無聲息地離去。
裴訴撲過來,用力攥住我的手,雙目緋紅,看起來快哭了。
「玉娘,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找人,我這就去找人救你……」
我什麼都沒說,他就跑了。
我「嘶」了一聲,自個兒把箭從身后拔了出來。
誰家暗衛出任務不穿軟甲?
傻子嗎?
7
裴訴帶著人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若無其事地把軟甲解下來,丟到犄角旮旯的草叢里去了。
他看著我氣定神閑的樣子,兩包淚僵在眼眶,要掉不掉。
「玉娘,你……你沒事?」
「我沒事。」
他拉過我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
旁邊的人沒眼看。
我說:「大人要是也沒事的話,就放我走吧,我還要回家做明天賣餅的準備。
」
他哽了一口,眼睛跟兔子似的紅起來,語氣難得強硬。
「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