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我送了拜帖上門后,昌兒的奶娘更是一日三頓在他跟前絮絮念。
「你那妖精娘親要來搶大夫人的位置了。」
「到時候沈家太太是一個風流女人,你去上學,大家都要恥笑你,沒人和你做朋友!」
「你婉兒娘每天以淚洗面,愁得連飯都吃不下。」
「這麼狠心的女人進府,我昌兒可要遭罪了!聽說她是武將女兒,出身粗鄙,打起小孩都用軍棍!」
我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沈毅雖然不通俗物,又自命清高,有時候腦子還不好。
但他自詡君子,不會讓婆子去和小孩說這些。
這奶娘,是周婉的人?
好個周婉!
她嫁給沈毅也就算了,竟然敢離間我的兒子?
那可是我十月懷胎,一只腳踏進鬼門關才生下的兒子!
22
昌兒說完,對上我們三人意味深長的眼神,害怕地縮起肩膀。
「我,我都說完了,一句謊話都沒有!」
「啪!」
月兒一巴掌蓋在他頭頂上,道:
「不說謊怎麼了!誰叫你這麼蠢!誰說的話都要信!」
「人家叫你吃屎,你會去吃屎嗎?!」
「給我憋回去,再哭,打死!」
昌兒不敢哭出聲,憋紅了臉,看著怪可憐的。
有這樣的奶娘時刻教導,昌兒會這樣想,確實不能怪他。
別說昌兒年僅七歲,沈毅還是朝廷命官呢,還不是信了這些謠言?
我嘆了口氣,伸出手摸摸昌兒的頭:
「吃飯了。」
「蕭北州,蕭明月,不許再欺負哥哥,聽見沒有?!」
飯桌上,州兒和月兒捧著碗吃得很香。
只有昌兒,皺著眉頭,嫌棄地把碗推到一邊:
「我不要吃飯,我要吃冰酪!」
我這才知道,昌兒為什麼這麼瘦弱。
蔬菜嫌苦,肉難下咽。
腸胃不好,每日還要用兩大碗冰酪。
因為太過嗜甜,小小年紀牙齒就蛀壞了三顆。
月兒和州兒搶著去看他的牙,一邊看一邊驚嘆:
「好大一個洞,這里頭得住十幾條蟲子吧?」
昌兒抽了抽鼻子,又開始扯著嗓子哭號。
我眉頭跳了又跳。
「今日起不許再吃甜食,每天要按時喝藥。」
「早晨起床后,和州兒月兒一起去蹲馬步,蹲不到時間,家法伺候!」
23
沈允昌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孩子要吃這麼多苦。
不能吃糖,不能吃冰,不能貪涼玩水,也不能哭。
飯不準人喂,要自己吃。
衣服要自己穿,就連被褥,都要自己疊好。
他想不通,什麼都自己做,還要丫鬟小廝干嘛?
婉兒娘親說他生來就是享福的,只要每天開開心心,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不想念書,可以不念。
不想吃飯,可以不吃。
不想起床,也可以不起。
周嬤嬤果然是對的,婉兒娘親才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不像這個惡毒娘親,雖然看著笑瞇瞇的,但兇起來像故事中的惡狼。
還養了兩只小狼。
沈允昌大口大口扒著飯,只覺得飯苦,心也苦。
一抬頭,蕭明月正捧著肚子笑:
「哈哈哈,鼻涕眼淚拌飯也吃得這麼香!」
沈允昌有些不想活了。
他想逃走。
兩只小狼說奶娘都是騙人的。
說惡毒母親當時為了救他和爹,才跌落山崖被姓蕭的救起。
還說她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
生病好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來家里尋他。
哼,這些哄小孩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24
沈允昌準備好逃跑。
天還沒亮,他躡手躡腳從床上起身,推開房門在院里頭狂奔。
天上月亮已經逐漸西落,繁星點點墜在黑夜中,有幾顆星星,還在不停閃爍。
沈允昌仰頭,呆呆地望著星空,被這壯闊的黑夜攝去心神。
如果是蕭明月和蕭北州,此刻就會喋喋不休,說這顆是天狼星,那是北極星。
不像他,什麼都不知道。
蕭明月和蕭北州雖然比他小一歲,但他覺得,他們懂的東西比爹爹還多!
他們去過草原,見過狼,坐過雪橇,還在湖里鑿開冰塊釣過魚。
他們還認識許多草藥,知道什麼吃了會中毒,什麼吃了可以救命。
不但如此,他們倆還會騎馬,射箭,蕭明月甚至還懂得怎麼布置陷阱。
上次她在院中設好陷阱,把一個巡邏的護衛倒吊在樹上,差點驚掉沈允昌的下巴。
為此,她也被罰端著一盆水,蹲了一個時辰馬步。
蕭北州去扶她時,她笑嘻嘻地說,這次的陷阱做得不夠好,還能再改進一下。
沈允昌突然就不想逃了。
清風在他耳旁吹過,輕柔地拂去他臉上的汗珠。
他頓住腳步,突然就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這麼開心地跑,是什麼時候了。
奶娘總說他體弱,不讓他跑,甚至很少讓他走路。
多半時間,他都是由丫鬟抱在懷中。
慢慢地,他身體越來越差,稍微多走幾步路,心臟就蹦得像要炸開一般。
可現在這樣跑著,雖然心跳很快,他卻并不覺得難受。
反而有種掙脫囚籠的自在和快樂。
沈允昌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來蕭府短短半個月,他好像壯了很多。
力氣大了,胃口大了,肚子上的肉也多了。
如果現在回到沈府,自己是不是就永遠比不上蕭北州了?
雖然他很討厭蕭北州,但是不得不承認。
他個子更高,力氣更大,懂得更多,似乎也更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