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辭別,我要謝長宴帶我離開楚鄉,他說三日為期,為我安排。
后來裴昭去而復返將我擄走,我不怪謝長宴,畢竟裴昭如今是諸國雄主,可意料之外,謝長宴并未失約。
看來溫慈這一生,也沒有一昧的救錯了人。
裴昭執劍的指尖雖在顫抖,卻沒有再退,我與他四目相對,彼此,看懂了彼此的決絕。
我閉眼準備赴死。
「阿母,不要!」
熟悉的,久違的,撕心裂肺的聲音自渡口傳來。
有船靠岸,船上的人長大了,壯了,高了,已經不再是那個昔年要靠著母親護著才能活下來的孩童了。
我想去看清楚那道影子,可等人又近了,又不敢去看。
再睜眼,已經是滿眼的淚。
聞聲,裴昭手中的劍落下,一瞬間,裴昭失去的理智好像回了籠。
他又做了什麼?他差一點兒,差一點兒就又殺了阿慈一次。
裴執,他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因著多年前燕都的那場大火已經恨了他許多年,如今再見,他卻再次拿著劍指向了裴執的母親。
他都在做些什麼?
裴昭原本只是想接回阿慈,讓他們一家團聚的啊!
可是阿慈太倔了,倔得裴昭不想再從她口中聽到任何的拒絕之言。
對待阿慈,他怎麼就這樣壞呢?
裴昭突然覺得自己這這一生什麼都沒抓住,父母之愛,夫妻之情,都離他而去,唯有和裴執之間,剩下的丁點兒父子之情,讓他覺得自己還像個人。
可是剛才,差點兒連這一丁點兒都沒了。
可又幸好,還差了那麼一點兒。
09
船已靠岸。
我知道裴執就在身后。
阿執,我的阿執。
生下來就會哄我的阿執,他何其無辜,年僅五歲就隨我四處流亡。
因為他的生母卑微,所以就被人當作調虎離山的餌。
我有愧。
我卻不敢回頭看他。
彼時我心中對裴昭有恨,我知道我護不住他,將五歲的他丟在城門口。
午夜夢回,我念著他,又恨他身上一半裴昭的骨血。
我這一生的困頓,我失去的安穩人生,似乎都拜裴昭所賜,我實實在在是一個小心眼兒的俗人。
我愛著阿執,又忍不住的想去遷怒他,憎惡他與裴昭相似的模樣,也憎惡真心錯付的自己。
到今時今日,他喚我阿母,我卻不敢看他,要怎麼承認,我對他的諸多不公。
「阿母,你為何不看我?」
裴執走近,語氣中帶著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
「我,我有愧。」
擠出幾個字來,阿執卻牽住了我的手。
「阿母,沒事了,不怕了,當年你護著我,而今,我也會護著你。」
被他握住手,我才發覺我整個人在顫抖。
我轉身,發現阿執如今,已經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也更加真切的意識到。他與裴昭,也切切實實是兩個不同的人。
裴執永遠是我養大的裴執,而不是只留著裴昭骨血的裴執。
「阿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我也不要你回來,山高水闊,我不要阿母因為我被困住。」
裴執看著我說,言真意切。
他沒有長成我夢中那般,對我ťŭₙ十分嫌惡的模樣。
他與裴昭,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
「阿執,阿母錯了,阿母錯了。」
抱著他,我哭出聲來。
我把自己困住了,直到今時今日,見到阿執,才知,恨一個裴昭,太不值得了。
我此生,其實也就只遇到了裴昭這樣一個很糟糕的人而已,我就將自己困了那麼多年,太不值了。
「沒關系的,阿母,我原諒你,你也原諒我,好不好?」
對上阿執殷殷的目光,我點頭。
而后裴執的視線越過我,落在了裴昭身上。
「君上,你此生大概都只會有我一個兒子了,若不想父子反目成仇,你就放阿母走吧!」
「你如今已經有了很多東西,如你這般的人,再放棄一次阿母,你也不會有多難過的,不是嗎?」
裴執一言,更勝我千言萬語。
他字字仿佛都砸在了裴昭的心頭。
裴昭想開口反駁,對著裴執的目光,又都悉數咽了下去。
對裴執,他有虧欠,對我,我從前看不明白,現在,也看不明白,不過,不重要了。
反正裴昭,一直都能做出最合適的那個選擇。
我只看到裴昭丟了劍,讓了路,成全了我。
再次來到渡口,我看見江邊如舊風景,感慨萬千。
多年前我逃一般的來到楚鄉,如今再度乘船,確是如夢初醒,北上離開。
正如阿執所說,山高水闊,我也該去尋我的路。
臨別時,謝長宴如約送我百金。
我身旁還帶著溫執安,我笑問他「謝先生欲往何處去?」
謝長宴答「亂世飄零,我欲游遍山河,然后再去北方諸國實行我要的變法。」
「我想與先生同游,懸壺世間,不知謝先生,可愿度我一程?」
「求之不得。」謝長宴回。
我與阿執告別,許諾每月都會寄信到燕都報平安,之后渡船離楚。
一路順遂。
溫慈一生,困頓多年,所幸三十而立,也要去試著走一走,屬于自己的路。
10 裴執番外
阿母才寄來的信又不見了。
裴執知道,又是被裴昭拿去偷偷看了。
裴昭這幾年總是愛隔三差五的偷他的信。
明明一切的選擇,一切的苦果都是他自己埋下的,現在阿母真的放下了,他又要把那這信翻來覆去幾十遍,似乎找出阿母心中還有他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