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我成了惹人笑話的燕都君夫人。
06
燕地苦寒,裴昭少年立志,要逐鹿中原。
可我為燕君夫人,識得五谷卻不識綺羅,能辨得藥材卻不辨宮中詭譎人心
初時還能見到裴昭眉目間有些許繾綣之色,到后來,他神色日淡,見了我只一聲聲嘆氣。
「阿慈啊阿慈,你可知,王都需要一位能讓我無后顧之憂的君夫人。」
本是天生含情的眸再看我時原來也可以這樣的冷,我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妾會盡力。」
自此我晝夜難寐,未有一日敢放松心神。
裴昭出行,我替他整理行裝,他歸時,我率宗婦提燈十里相迎。
一日日,他金戈鐵馬,縱橫諸侯之間,一年年,他眉目見越發意氣風發,見我,卻一點點無話可言。
后來,我有孕,千里傳書給在外的他。
等到三月后,才等來他的書信,三言兩語叫我珍重自身,隨書信送至的,是他在吳地新結交了一女子的消息,他們杯盞間談論天下,她懂他志在逐鹿,他喜她宜室宜家。
收到信的那天,正是孕中多磨之際,看著淺淡幾頁信紙,妒得我恨不得嘔出一口血來。。
我臨產之時九死一生,卻又聽聞裴昭為了紅顏沖冠一怒,連克三城的佳話,我從擔驚受怕到氣急攻心,最終產下幼子裴執。
之后再見裴昭,心血漸冷,情意日遠。
我知我不再是他的妻,只想一心守著我的阿執。
直到燕都那一日的大火,燒毀了燕國的宮室,連帶著將燕君夫人的命,也一并留在了那里。
恍恍惚惚,我想也許我從未真正從那場大火中逃出來,正如腕上再也除不去的,被火燎出大片疤痕,正如逃亡的那幾月夜夜驚醒,生怕我護不住我和阿執,怕我們看不到第二日的天光。
眼前的火光越燒越烈,燒得我神志恍惚。
最后喚醒我的,是一碗遞到身前的蓮藕排骨湯。
「阿娘。」
睜眼,看到的是溫執安,和他通紅的雙目。
原來,已經入夜了。
「我沒事,是今日上山累了些,這才睡了過去。」
接過溫執安手中的瓷碗,我解釋。
溫執安點了點頭,直到盯著我喝完湯,才出了屋。
一碗熱湯入腹,倒是讓我不再夢魘,卻也徹底沒了睡意。
想起院中的藥材還沒分出來,又覺得前幾日寫出的藥方還有改進的余地,想得更多的,是裴昭來到了楚鄉。
他為何要來?又為何要在這時出現?
心緒紛繁,卻有人敲響了屋門。
謝長晏長身玉立,站在門外。
哪怕待了多年,他也依舊一點兒也不像此鄉中人。
「我欲在三日后北上,特來告知娘子。」
見我,謝長晏行了一禮。
是了,謝長晏。
楚鄉雖小,卻仍有潛龍臥淵,我與謝長晏數年相安無事,如今燕君親至,不論是隨裴昭一同逐鹿,亦或是北上尋覓他的一份機緣,謝長晏自是都不會再受困此地。
「先生自可北上。」
良久,我吐出一言。
月色照在他的影子上,看著謝長宴越走越遠,我一雙手握得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我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城門口那一日,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同樣關乎我生我死的抉擇。
07
謝長宴向我辭行的第三日。
我領著溫執安從鄉長家中出來,得知裴昭一行人已經離開。
回到家中,心神稍安,夜里做夢,好似都安穩不少。
可再醒來,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了陌生的馬車中,正逆風而行。
「阿慈。」
本來應該走了的裴昭重又出現,如夢似幻,似夢魘。
夾雜著簾外的疾風聲,似惡鬼刨食。
「裴昭?你為什麼,還沒有走?」
我質問出聲,雙目猩紅。
「我的妻子還在這兒,我自是要帶著她一起回家。」
裴昭眼中又流淌出昔日的柔情蜜意。
「阿慈,回家吧,我心中只有你這一個妻子。」
言辭懇切,仿佛正是他心中所想一般。
他怎能,怎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說出這樣的話?
「妻?」
我避開了他向我伸出的手。
冷笑出聲,再難隱忍。
「我何曾是燕君的妻?我不過是燕君養的餌,是你唾手可棄的卒。」
「我的骨我的血,早被你燒沒了大半,而今,只剩下這條死里逃生的命,你還要如何?哦,可是燕地又有戰事,讓君上發現我這個殘破的餌還能為你再死一次,也算不費你辛苦多年,才演出你對我舊情難忘!」
看著裴昭,我字字含恨。
燕宮數年,教我過得像個笑話。
來到楚鄉,我以為把恨藏起來,不去想,就能逃開這一切。
可是,十年恨難平,噩夢更是難消。
再到今夜。
被辜負的我不敢去向裴昭報仇,只想著茍活,可負心的他輕而易舉,就好像能將往事揭過,把我強行擄進馬車。
何其荒唐!
好不容易,我才得到了解脫,可他大手一揮,就要將我重新卷入樊籠。
我恨得咬牙切齒,只想要啖他血肉。
我的恨讓我面目猙獰,只是短暫的對視,裴昭就抬手遮住了我的眼。
他終于,沒法再將我們的重逢裝得輕描淡寫。
他將我攏入懷中,肩頭好似還有熱淚留下。
「阿慈,你我之間有誤會,我從未真的想過要害你的性命,你知道的,我給你留了后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