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哄好了王女,卻并未折返,而是隨著我們一路上山。
山路難行,一步步,走得我心緒難平,好在一路有驚無險,我們尋到了那處礦點。
眾人跪下賀燕君萬喜,還是鄉長拉了我,才教我也跟著匍匐在地。
「此行多虧夫人引路,夫人有功,可有心愿未滿,孤盡可允之。」
燕君行至我身前停下,伸出了手。
我等了一會兒也未見有他人應聲,才確定這話是對我說的。
「你別怕,有孤在,無人再敢傷你」
我未答話,也不想答話。
身旁靜得連風的聲音都要聽不見了,才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嘆息。
「罷了,都起來吧。」
之后下山,我都走在隊伍最末。
山下,王女的車架早已等候在側,見了燕君便迎了上來。
我與鄉長識趣的默默告退,才行不過幾步,卻被人抓住了臂彎。
「你還要去哪里?」
被人簇擁的燕君不知怎的,竟來攔我的去路。
他抓得很緊,緊得我手臂生疼。
我深吸了一口氣,才轉頭看他。
「家中幼子還在等我,我自是要回到我的家中去。」
「你有兒子了?你……你怎敢…」
裴昭盯著我,那波瀾不驚的神情一點點的裂開,變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看得我想發笑,裴昭這般,倒像是我對不住他似的。
我也確確實實笑出了聲。
「阿慈,你怎能,怎能這般看我?」
許是我眼中的嘲諷太過濃烈,讓堂堂燕君也失了神,松了對我的桎梏。
我看著他,張了張嘴,卻發現我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想莫名的作嘔,最后化作無言,轉過身去。
他也終于,沒再攔我。
05
回到藥廬,一身的力氣卸了大半,背后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濕。
所幸溫執安被謝長晏帶出去訪友未歸。
閉上眼睛想平復心緒,有關裴昭的一切卻宛如細細密密針尖扎進腦子里,疼得我仿佛又將往事都經歷了一遍。
裴昭原也是我在村口河邊撿來的。
那時他一身血污,倒在地上求著我救他。
路過的王娘朗聲勸我。
「郎君瞧著面善,不若阿慈將人撿了回去,給你溫家留個香火也是好的。」
亂世之中,百姓飄零。
我阿父年近四十才撿了我,教我醫術保全自身,五十從軍出行做軍醫,說要為我掙下嫁妝,三年后噩耗傳來,留下的卻唯有一兩葬身銀。
為阿父立了衣冠冢后,再無閑余。
王娘的一句話,讓我將裴昭撿了回去。
我為他上山采藥,幫他漿洗衣袍,下雨時怕他受凍將僅剩的碳火給他,晴好時為他松活筋骨助他早日痊愈。
待我將家中銀錢花得七七八八時,裴昭終于好了。
他眉目清俊不似尋常的軍戶,只一雙眼眸認真看你時,更似初雪消融。
我磕磕絆絆,紅了臉才說出:「我,我欲招郎君為婿。」
「你若不愿,將來還我一兩金,亦可。」
挾恩圖報本是不恥,我本不奢望他答應,可他認真看了我許久,直到將我瞧得臉紅到了耳后根,才拉起我的手。
「裴昭此生能得阿慈姑娘為婦,三生之幸也。」
我們的婚結得很倉促,連像樣的嫁衣也沒有,還是隔壁的王娘借我的紅蓋頭。
一張小席,三兩親朋,我們對著月亮拜了天地,盟了誓言。
到了晚上,燭火床榻,吱吱呀呀。
他的吻熱而燙,落在臉上,頸上。
在骨血相融時,他與我十指相扣,附在我的耳邊許諾。
「今日行事,是裴昭有愧于卿卿,來日若登上凌霄,必定以金屋做聘,再娶一次阿慈。」
耳鬢廝磨之際,我神智恍惚,卻是真心以為,我尋到了一位好夫郎。
初時,只是鄉里多了幾個外客,聲稱是裴昭的親族,一路逃亡過來投奔他。
到后面,一方小院中,來的人一個比一個貴不可言。
我越發覺得他們不像逃亡之人,那些人見我,眼中亦常見輕蔑之色。
我不喜,裴昭色厲呵斥,久而久之,耳邊少了不敬之言,人卻越來越多。
終有一夜,裴昭敲響了我的房門。
短暫癡纏過后,不等天明,裴昭便說他要替我尋金屋去了。
我知他不是池中物,三言兩語留不下他,也未敢留他。
一年后,我聽說燕地那本該死在吳楚之地的燕世子殺回了王都,親手斬殺了狐媚燕君的燕姬,還重奪回了世子之位。
再三月,燕世子成了新的燕君。
有朝臣諫言他娶新婦,他卻說他在楚地早有妻室。
我沒有等來裴昭送我的金屋,卻等到了他接我去燕都的車駕。
至此我才知,我撿到的夫郎,不只是我的夫郎,他是天橫貴胄,燕地之君。
從楚地到燕地相隔千里,行路難,多岐路。
燕都朔風吹雪,無人贈我羅衣,下車時,我仍是一襲素衫麻衣。
臉色蒼蒼,更不知錦繡胭脂為何物。
燕都宗婦笑我鄉野婦人,帶了一地鄉野之氣。
我行止無措,僵立原地,臉白了又白,頭低了又低。
我渴望裴昭能如之前一般護我,他能牽起我的手,為我呵斥宗婦,為我遮蔽風雪,卻只聽他言。
「新婦粗鄙無禮,惹諸姑姊見笑。
」
耳畔的笑聲更大了,他終是派人下來帶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