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見后山上躺著一個身穿甲胄的男人,斑駁的血跡將銀甲染成黑色,露出一角白袍。
一如當年,我在村口河邊救起的裴昭。
「先生是為了救我才中了山匪的刀刃的,他是個好人,你會救他的,對不對?」
孩童的聲音殷切,生生止住了我欲轉身走的步伐。
我蹲下身來,伸手搭上了男人的脈。
溫慈啊溫慈,你真是不長記性。
03
自此之后,我院中多了一大一小。。
小的無名無姓,也無爹娘,索性與我搭伙過日子,我叫他溫執安。
溫執安眼里好像有干不完的活,不是忙著給我種藥田就是劈柴掃屋,燒水做飯。
溫執安牙尖嘴利,鄉中偶有地痞流氓冒犯于我,他總能沖在最前頭,拼出血也要咬下那人一口肉來。
他護食,山間踩來的野果送至我跟前的,卻一定是最清甜的一顆。
他兇狠,卻怯生生的想試著喚我一聲阿娘,見我眉心微蹙,又說自己是一時癡心妄想。
哪里是癡心妄想。
至于大的,叫謝長宴,昏迷了大半個月才醒,又花了兩個月才能下地,醒來時付不出我要的千金診費,便留在我的草廬中幫我采藥磨藥,干活抵債。
過了一年,鄉中人說謝長宴是我養的小白臉。
我欲趕謝長宴走,他卻說溫執安到了蒙學的年紀,正缺一位夫子。
「溫娘子可是救苦救難的小菩薩,蒙學之事,怕是不能親力親為。」
他一言,止住了我的話頭。
罷了罷了,反正他總會走的,不差這一兩年。
晨昏日落,寒來暑往,溫執安讀書刻苦,我見他恨不得懸梁刺股,讀出一個功名來。
謝長宴卻無師長之風,每日插科打諢,摘花遛狗,所幸我的藥田他倒是打理得一直很好,我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謝夫子,我又寫了兩篇策略,你答應了我今晚幫我批閱好的,不許再貪睡,你快給我講講。」
謝長宴被溫執安纏得煩了,便來找我求救。
隨手送上的,是我從前在燕都王城都沒見過的醫學孤本。
拿人手軟,我勸溫執安要勞逸結合。
小小的他當著我的面淚盈于睫,滿臉感動,說都聽我的。
轉頭又是與謝長宴雞飛狗跳,似貓捉老鼠。
楚鄉幾年,歲月悠長。
夜來入夢,也很少再有被噩夢驚醒的時刻。
這日,我出診歸來,鄉長尋到我,說有貴人來到楚鄉,又道我采藥的山上藏有鐵礦,我每日上山對地形熟悉,請我為貴人們引路。
想到我初到鄉中,是鄉長為我安置屋舍,人情債難還,我便沒有推辭。
次日山上,低頭到了貴人跟前,鄉長引我屈膝下跪。
「民婦見過貴人。」
才跪下,幾步外的貴人卻突然踉蹌了腳步,我見到了熟悉的一角玄色繡金的衣袍。
我抬頭,貴人已站至身前。
四目相對,原來是闊別多年的故人。
曾經教我漚心瀝膽,恨入骨髓的故人。
風霜并未消減裴昭的風采,只眉宇間,更多了睥睨天下的英氣。
這幾年,縱使我在楚鄉,也聽過裴昭的名字。
年輕的燕君縱橫睥睨,六國王女爭相作嫁,誓要在裴昭六合歸一的青卷上鐫刻下她們的名姓。
裴昭卻始終沒有立下真正的燕君夫人。
坊間傳聞不斷,有說是燕君裴昭念念不忘那位死在燕都大火中的君夫人的,也有說是因為裴昭對太子裴執舐犢情深,不忍叫太子認他人作母的。
謝長宴也問過我。
「裴昭后宮紅顏無數,卻遲遲未立下君夫人,溫娘子可知為何?」
我沒問謝長宴,這樣的問題為何要問我一個鄉野婦人,只給自己盛了一碗熱湯。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燕宮無主,才能顯得燕君對四方諸國端平了一碗好水。」
燕君沒了君夫人,才不會辱沒了六國了王女們,王孫貴胄,怎會居于鄉野女子之下。
而我之于裴昭,不過是他舊時沾在他衣袍上的一段露水,朔風拂過,情緣散去,是連一道痕跡也留不會留下的。
04
此時此刻,我再見他,喉間雖仍有咽不下去的腥甜,我也已經可以裝得面上不顯,向他彎腰屈膝。
他眼中似有錯愕,他抬手,我連忙向后退了一步,山風吹起發梢,沒有在他指尖停留片刻。
「昭郎可是識得這村婦?」
裴昭身后著錦衣的女子忽的上了前,挽起他一邊的臂膀,女子眉目嬌艷動人,灼灼生輝。
我認得女子,楚君最寵愛的王女,去年王女遠嫁燕都,只是隔著鸞車遠遠一觀,我就知道裴昭又得紅顏。
王女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待看清我的臉,眼中才沒了顧忌。
荊釵素衣,如何能與金玉綺羅相比。
「鄉野之人,又如何能識得貴人。」
我頷首低眉,又退了幾步,以我的身份,想來也是不能近貴人的身的。
王女見我如此識趣,終于徹底移開了目光,轉而與裴昭搭話。
鄉長與我走在前,照著裴昭給的地圖一一引路。
山中剛淋過小雨,山地濕滑,轎輦不便,王女隨行不過幾步,泥濘便臟了錦衣,小聲的向她身旁的燕君撒著嬌,說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