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裴昭流落民間時娶的發妻。
燕都的宗婦們笑我來時一身粗布麻衣,不識金釵綺羅。
彼時我把頭低了又低,手足無措,只聽臺上的裴昭道。
「新婦粗鄙無禮,惹諸姑姊見笑。」
他一言,我成了燕都無名無實的燕君夫人。
后來他南征北戰,軍功赫赫。
聽聞有江東豪族愿以十城作聘將族中明珠下降。
也聽過他沖冠一怒,為紅顏千里奔馳,連克三城的佳話。
再到燕都動亂,他在江東迎娶豪族之女手握五十萬大軍,我攜幼子千里逃亡食不果腹。
好不容易到了江東地界,我卻在城門前松開了牽著的五歲幼子的手。
「阿母粗鄙,不配為你父之妻。」
「待你此去王城,我與你父子,今生不必再見。」
01
逃出燕都的那一日,火光沖天。
我牽著四歲的裴執死里逃生。
我們從密道出城,一路上追殺不斷,親信死了個盡,才堪堪逃到江東。
只是隨口問了一個城門的阿婆,就知道了裴昭不日要與江東大族之女成婚的消息。
「王侯與貴女,這才是良配啊,只是,大族之女,安能為燕君之妾乎?。」
「聽聞燕君早有發妻,天可憐見,自燕都那場大火后,那燕君夫人已經三月沒了音信,這次燕君與貴女大婚,自當是以妻禮待之。」
那時我尚緊緊的牽著裴執。
終于明白了裴昭的諸多謀劃。
天下紛爭,裴昭鋒芒畢露,惹得諸侯忌憚。
于是在裴昭率兵南下時,四方諸侯趁虛而入,突然圍困燕都。
我等裴昭來救,卻不料裴昭想的,竟是以我和幼子為餌,調虎離山,趁機攻破諸侯王都,逐鹿天下。
我既為餌,也只有我死,他才能名正言順的娶下新夫人。
再看一眼與裴昭眉目相似的裴執,裴執年僅五歲,卻早已隱隱有其父之風。
頓時只覺得我們母子性命好似都在我一念之間。
一路之上幾次追殺,或許,也有裴昭要我死之意吧。
想到我與裴昭多年夫妻,此時此刻,我只悔那年村口河邊,我就不該救下重傷裴昭。
蒼涼笑出聲來,眼中已無淚可流,卻嚇壞了四歲的裴執。
「阿母,我怕,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阿父?」
在看向裴執的一瞬間,我心中主意已定。
我帶著裴執走到城門口,只見城中守衛已在不遠之處。
我將身上所有信物全都塞到了裴執懷中。
「去城里尋你阿父,就說你阿母已死。」
「虎毒尚不食子,我死,你才能活。」
裴執熱淚盈眶,緊緊抓著我,我終是狠心將他推開。
「阿母粗鄙,不配為你父之妻」
「待你此去王城,我與你父子,今生不必再見」
說罷,我逃開,躲在暗處眼睜睜看著裴執聲嘶力竭,一聲聲呼喚著阿母,直到見他引來守衛,都城王軍跪下喚他世子殿下,才徹底轉身出城。
02
出城的一路上果真另有埋伏,幾經生死,我才勉強逃離虎口。
在渡口乘船去荊楚時,我聽聞裴昭已經帶著裴執回到了燕地,期間并無任何要尋我的消息。
心中終于再無波瀾。
「女郎孤身一人,行色匆忙,欲往何處去?」
有同船的婦人水土不服,我替她煎藥端茶,活血通絡,結下一份善緣。
「天涯漂泊,早已無鄉可歸,此行夫死子散,只想到楚地去尋覓一絲生機」
聞言,婦人也落下淚來。
「亂世飄零,我夫也是死于兵禍,女郎若不嫌棄,可與我同路。」
于是我同婦人一起來到了楚地,尋一處小院,做回了我的醫女。
晨起時上山采藥,午時出門看診,暮時踏月歸家,枕夜色而眠
我在楚地定了居,鄉中人皆喚我一聲溫娘子。
從燕君之妻到鄉野醫女,于我,竟是難得的安穩好時光。
只是午夜夢回,也有噩夢驚醒的時候。
我總夢到流亡時我與裴執食不果腹,啃樹皮,食野草,裴昭卻與江東貴女共剪西窗,洞房花燭。
夢中幼子啼哭不已,一聲聲喚我阿母,轉瞬之間,又夢見裴執逐漸長成他父親的模樣,待我冷漠如霜。
「你不配做我阿母。」
「我的阿母,絕不是如你這般的鄉野低賤之人。」
「若不是阿母你身份低賤,阿父又怎會厭我棄我,枉顧我的性命讓我在燕都為餌,差點丟了性命。」
醒來頭痛欲裂,推門出去,卻只見月色下,一個狼崽子似的小人兒從廚房里竄出。
狼崽頭上都是血,手里緊緊攥著兩張薄餅,一雙寒眸卻緊緊的盯著我,像是要隨時將我咬上一口。
此地多有無家可歸的孩童,他頭上血跡應是在行竊時被鄉民打出來的。
看著小狼崽,我倏地想到了裴執。
挨餓的滋味我的阿執早已嘗過。
嘆了口氣,在他戒備的目光中,牽他進了屋。
取來草藥為他包扎好頭上的傷口,再將人送出去。
Ťüⁱ「明日再來換一次藥,若是餓了,可來尋我,不必再去行竊」
狼崽先是咬牙倔骨,后來紅了眼眶,幾步一回首,最后突然跑回來,將我引至后山。
「我偷你的餅,卻不是為我自己,是先生快死了,我求你救他,我愿意把命賠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