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半成品的兔子放下。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木屑。
「你若不嫌棄,要不要去我那兒吃些東西?」
08
甲小乙拒絕了我。
常年顛沛流離,讓她生出了超出尋常的防備心。
「我偷了你的東西,你怎麼可能這麼好心?」
「我知道了,你和那些人販子是一伙的?你也想把我送青樓里去!」
她警惕地跑了。
我沒追。
因為我知道,她肯定會跟來。
畢竟這樣的日子,我也曾經歷。
比起被拐、被打、被算計,有時候我們更怕餓死。
果然,我回到小院煮起燴面時,她來了。
她躲在廚房門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里。
「進來吃吧。」
我舀上一碗燴面,朝她招手。
看著騰騰的霧氣,她腹中嗡鳴好幾聲,終于不再膽怯。
剛出鍋的面很燙。
可她卻一點都不怕似的,連吹都不吹,三兩口便吃下一碗。
然后端著空碗,眼巴巴地又看向鍋里。
「不著急,我煮了很多。」
舀到第四碗的時候。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動作慢了下來,時不時抬頭看我。
將湯底全都喝完,才紅著耳朵道謝。
「謝謝,面……很好吃。」
我不怎麼會做飯。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初入軍營那年,在伙房學的蒸饅頭和燴面。
在軍中時,商酌言時常會堪輿演練到深夜。
偶爾也會因為雕琢玉器,不知不覺熬到凌晨。
每每那時,我都會等著不睡。
一旦他餓,便為他煮上一碗燴面。
商酌言喜歡我的面,總夸:「味道不錯。」
可看著眼前怯怯的女孩。
我忽然發現,不止是面,還有我替商酌言擋箭,替他冒著大雨替他求的藥。
他好像從沒對我說過一句「謝謝」
。
我有些恍惚。
從未聽過的「謝謝」二字,也讓我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
再開口,語氣微干。
「今日匆忙,好多東西沒張羅全,若再放些土豆、芽菜,再切幾片腌好的臘肉,味道會更好。等我下次再做,你可以來嘗嘗。」
「我還可以再來嗎?」
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又怕我反悔似的,殷勤地奪過我手中的空碗。
「我來洗碗吧,我很會干活的。
「你放心,我不會常來。
「今天是例外,下次我也不會吃那麼多。」
……
她細心地將臟污的外衣脫了。
先打水將手洗干凈,才開始刷碗。
仿佛怕我一開口就反悔,她嘴上一刻都不停。
看著她忙碌的小小背影。
不知怎麼,我胸口處忽然有些發酸。
想了想,我喚她。
「寶珠。」
「我剛搬來涂州,沒什麼親人,你愿意……來和我一起住嗎?」
09
她哭了。
在聽見「寶珠」二字后,動作猛地頓住。
緊接著肩膀一聳一聳,哭泣無聲。
我不太敢上前。
因為我猜,她如此隱忍,大約是不想讓我看見她掉眼淚。
這一夜,她終究沒有留下來。
不過夜里趁我睡著,她又悄悄折回來,將鍋碗刷得锃亮,廚房拾掇得井井有條,還添了柴。
第二日一早我醒來,廚房已經煥然一新。
可直到快入夜,我才又在院子門口看見縮成一團的她。
微風輕曳,蟲鳴不絕。
月色中,她猝然站起身,哭聲哽咽。
「我偷過東西,做過好多壞事,還能和你一起住嗎?」
「我不白住,什麼活都能做,也不多吃,一天一頓、不,兩天一頓,三天一頓都行。」
「只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像昨天那樣,喚我寶珠?」
寶珠。
系統說,五歲之前她名喚曾寶珠,有娘親疼愛、爹爹關懷。
還有一個在京中富貴人家里做丫鬟的姐姐。
她姐姐每年都會寄銀子回來,家里過得還算寬裕。
但六年前,她姐姐在宴會上因上了一道菜致貴人中毒。
曾家,便迎來了滅頂劫難。
毒自然不是她姐姐下的。
但主人家為了幫自家閨女逃罪,將一切都怪罪到她姐姐頭上。
她姐姐被杖責一百,當場沒命。
為了杜絕后患,主人家還派人來鹿城,將曾家一家人趕盡殺絕。
只有當時年僅五歲的寶珠逃過一劫。
不錯。
寶珠今年十一了。
因為長期食不果腹,瘦弱得瞧上去只有七八歲。
其實系統不說,我也能猜到中毒的那人是誰。
畢竟成王妃未出閣之前,被人陷害中毒一事,在京中并不是什麼秘密。
此刻,看著眼前身高剛到我胸口的女孩。
聽著她渴求的語氣。
我忽然生出了想抱一抱她的想法。
于是,我走過去。
「你好,曾寶珠,我是沈曇。」
不是人人嫌棄的「狗丫」。
不是跟在商將軍身后獻殷勤的沈伍長。
也不是商酌言的未婚妻。
沈曇。
我的名字。
10
寶珠終于住了下來。
第二日我帶她上街,替她裁了兩身新衣裳,又買了些菜苗、雞苗,作好長住的準備。
路上,她道:「我會還你的,你收留我的恩情,還有花在我身上的錢,總有一日我都會還你。」
少女的眼眸黑白分明,寫滿認真。
我笑笑,并沒有拒絕。
因為我知道,年齡再小、再落魄的人,也有她的自尊。
回家洗干凈,穿上合身的衣裳后,她終于有了姑娘樣。
如她所說,她很會干活。
挑水、劈柴,都要搶著做。
家里的鴨苗、雞苗,也都是她搶著打理。
她既搶,我也沒攔著。
因為有事做,她才能安心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