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三日后,卯時。
我背起小包袱,一路上暢通無阻,按時出現在將軍府門口。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
我等了又等,忽然從霧中隱隱約約地傳出馬蹄聲,越來越近。
「阿肖,是你嗎?」
我壓低聲音。
可很快就察覺出幾分不對。
這不是一個人的馬蹄聲。
對面大約有四五個人。
我轉身想走,卻已經來不及了。
身后響起一道十分熟悉的聲音,穿過薄霧而來,將我硬生生定在原地。
「夫人步子這麼急,是想去哪里?」
我聽出那是阿肖的聲音,激動地回身。
可眼前的幾個人戴著制式相同的面具,擋住真容。
我認得,他們衣服袖子上是將軍府才有的標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阿肖把我給出賣了?
我嚇得兩腿發軟。
為首的男人騎在高頭大馬上,迎著第一縷晨光,終于走到我面前。
他的眉眼之間與阿肖有幾分相似,骨相卻更為高挺,揚起黑眸時,總有金戈鐵馬般的殺氣凜然。
此時,他就這麼炯炯地看著我。
沈宵行沖我陰森一笑:
「蠻蠻,我這亡夫的撫恤金,還夠花嗎?」
16
我終于意識到,沈宵行喊的是我的小字。
他就是阿肖。
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千算萬算,誰能想到這個沈宵行是假死,還裝模作樣地潛伏在自己的將軍府上?
這個可惡的騙子!
「竟真是夫君回來了?」
迫于情勢,我不得不低頭。
只好快速擠出眼淚,做出喜極而泣狀。
沈宵行翻身下馬。
我立刻抱住他,鼻涕眼淚糊了他一袖子:
「嗚嗚嗚,瞎說什麼呢?什麼撫恤金不撫恤金的,你能回來就好……」
我呸!
死去的丈夫突然復活了,換誰都會笑不出來。
將軍府里有下人聽見動靜,烏泱泱地迎出來,此起彼伏一片哭號,那場面就好像沈宵行又死了一次。
「將軍大人回來了!」
「是沈將軍!」
「太好了,大人沒死。」
……
趁著眾人將他團團圍住,我躡手躡腳地退到人群最外層,準備開溜。
沈宵行的大掌卻搶先一步捉住我的手腕,不給我任何逃跑的余地:
「對了。
「昨日府上有一個叫阿肖的護衛對我說,夫人卯時會在這里等我。」
字字句句都是在暗示我曾經想要跟護衛「私奔」的事實。
我心虛地低下頭。
沈宵行凝著我緊張兮兮的臉龐,唇角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消息可靠,該賞。」
17
半個時辰過去。
我跪在沈家祠堂里,還主動替沈宵行擬好了休書。
像我這樣的女子,一無娘家傍身,二又在夫家闖下這樣的大禍,等待我的下場將會和阿娘一樣凄慘。
可我想活下去。
沈宵行走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想好自己能拿出來談判的所有條件。
那雙黑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
「說起來,那個叫阿肖的護衛還對我說了些其他事,蠻蠻想聽聽嗎?」
沈宵行慢條斯理地問,卻像是將人架在火上烤,不肯給個痛快。
我心一橫,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有種豁出去的架勢:
「我的確是喜歡阿肖。
「可我此前并不知道你還存活于世,故對他人生出念想,這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更何況,沈郎就是阿肖,這不更說明我不貪圖夫君的榮華富貴,只愛你這個人嗎?」
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讓我早就學會了看人臉色說話。
此刻應對沈宵行,我格外得心應手。
我使出最后的撒手锏:
「是沈郎騙人在先,我何罪之有?」
沈宵行「嗯」了一聲:
「如此說來,確實是我的不是。」
他將身側的椅子拉過來,示意我坐下:
「那蠻蠻曾說早就鐘情于我,后來又移情別戀阿肖,是認為阿肖更勝我一籌?」
我暗中咬緊牙關。
他所有問題都在暗中埋坑,讓我難以回答。
「怎麼不說話了?」
沈宵行笑瞇瞇地看著我:
「是都喜歡,還是都不喜歡?」
像是故意加重了那最后三字。
我嚇得冷汗涔涔。
——這沈宵行,怕不是有讀心術吧?
18
沈宵行發現了那封休書。
他面無表情地端詳著我:
「你幾次三番說自己心悅于我,滿口謊話,現如今,倒是把自己退路都找好了?」
果然。
我根本沒能哄騙住他。
事已至此,為了保住狗命,我只能放手一搏:
「沈宵行,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你能不能別殺我。
「大不了你讓我滾出將軍府,或是給你為奴為婢,怎樣都好……我不想死。」
我越說越可憐,聲音也漸漸弱下去。
沈宵行就是在這時,忽然瞥向我: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你把將軍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還盤活了外面的鋪子。
「你做得如此周全,是我該感謝你。我既不會殺你,更沒有想過休妻。」
他一邊說著,一邊撕掉了手中的休書:
「還有,別動不動就跪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買進來的奴婢。
「徐鶯鶯,我是你夫君,你在我面前無須伏低做人,更不必如此怕我。」
誒?
他居然沒生我氣,還夸了我。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我有些傻眼,亡夫復活的悲痛瞬間消散大半。
看來,沈宵行回來這件事,好像也不賴嘛。
19
從那天起,我們雖然仍沒有夫妻之實,卻也稱得上是相敬如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