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在侯府時,哪怕是廚房里做雜活的婆子,都講究姿態優雅。
可馮照秋不在乎,她眼里只有眼前的活兒,她只關心怎麼又快又好地把活兒干完。
她燒水燙去雞毛,將整只雞放在案板上。我握住菜刀,問她:「能讓我試試嗎?」
她大笑:「當然可以了!不過,你知道怎麼弄嗎?」
沒殺過雞,還沒吃過雞嗎?
我雙手握刀,奮力往下一剁,骨頭渣濺起來,雞翅膀飛到灶臺里,滾了一身灰。
馮照秋說:「用草木灰洗肉,洗得更干凈,你這是一步到位了。」
3
話是這麼說,卻也沒見她真用草木灰來洗。
騙子!
馮照秋不知道我的計較,她把我推出廚房,讓我去叫住在隔壁的鄰居來吃飯。
「隔壁是姜家,一共五口人,但兩夫妻和長子常年在外跑生意,平日里只有姜奶奶和姜家小妹在。
「姜家小妹和你年齡相仿,你倆應當能玩到一處去。」
我站在院門處,遲遲走不出去。
京中貴女是萬萬不會如此做事的,設宴請客,哪個不是提前十天半個月派遣仆從登門送帖子?何時需要本人在飯前親自去請人?
這麼想著,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這里不是京城,我也不是貴女。我娘是農婦,我便是村姑,哪來那麼多講究?
我推開門,學著馮照秋的樣子走路,居然多了幾分從容。
深吸一口氣,我拍響了姜家的門。
開門的是姜家小妹,她膚色微深,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站在那兒便像一株勁草。
她笑著說:「你就是馮姨的女兒?眼睛和馮姨一模一樣,真漂亮!」
一模一樣嗎?
我幼時也常聽人這麼說,只不過她們說的是嚴夫人和洛柔。
我曾抱著鏡子左右端詳,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出和嚴夫人相似的地方,可找來找去,除了都有兩只眼睛一張嘴,別的可以說八竿子打不著。
我摸著眼尾,問:「一眼便看出來了?」
姜瑞道:「一眼便看出來了。馮姨是鳳眼,你也是,只不過你比馮姨俏多啦!」
姜瑞的嗓門不低,被馮照秋聽見了,她的聲音立刻穿墻而來:「姨年輕時也俏!」
正好姜奶奶從堂屋走出來,她疑惑地問:「什麼翹?雞翹?那個嫩,留給我吃。」
姜奶奶上了年紀,耳朵和腿腳都不太好。
姜瑞上前扶著她,笑道:「還用您說,哪次馮姨不給您留?」
馮照秋做了一桌子菜,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姜瑞調侃道:「過年似的,也是讓我沾了念枝姐姐的光。」
然而這樣的菜,在鐘鳴鼎食之家是上不得臺面的。
貴族飲食,常以實為下等,以虛為上等。殺了雞,不吃肉,要吃雞湯煨出來的筍子。吃肉的不如吃素的,吃素的不如吃花的,誰喝風飲露,誰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馮照秋曾是官家小姐,自然明白她能給我的最好的,還不如嚴夫人指縫中漏出來的一點殘渣。
是以姜瑞夸她,她卻有些愧疚。
我看在眼里,夾了一塊雞肉,大口嚼起來。
嚴夫人不愛我,從指縫中漏一點出來給我都覺得可惜。
馮照秋愛我,將所有雙手奉上依然覺得虧欠。
我若是再不知好歹,就是真的蠢了。
4
我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格外好眠,一夜無夢,直到聽到馮照秋摔砸碗碟的聲音,才醒過來。
我推開房門,只見她怒目金剛一般,惡狠狠瞪著站在對面的一個婦人。
見我醒來,馮照秋勉強擠出一個笑模樣,說:「念枝,你先回房去。」
我尚未反應過來,她對面那個婦人反客為主,笑嘻嘻地叫住我:
「瞧瞧這模樣,俏生生的,怪不得有人連夜找我上門說媒呢!
「念枝姑娘,不是我夸大,這寶華村誰不知道張俊家家底兒最厚?多少姑娘上趕著嫁給他呢,也就是你有福氣……」
馮照秋怒道:「放你的狗屁!他觍著臉來求親,還挑揀上了?還敢說是我女兒的福氣?呸!滾!」
說媒的訕笑著賠不是,想來是覺得馮照秋兇悍不好惹,她轉頭直接對上我:「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年齡到了就該議親,免得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我也是好心不是。念枝姑娘,你也勸勸你娘,這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一番話連消帶打,更有挑撥之意。
侯府的嘴上官司也不少,但大多迂回婉轉、夾槍帶棒,少有如此直白的。
馮照秋被氣得不輕,她二話不說,回廚房提了一把刀,氣勢洶洶地沖出來,媒婆一看,嚇得拔腿就跑,邊跑邊罵她腦子有坑。
「就你這樣的,一輩子別想嫁閨女!」
馮照秋一句廢話沒有:「滾!你再敢來,我讓你橫著出去!」
直到媒婆跑沒影兒了,馮照秋的手都還在抖。
她這是氣的。
「什麼東西,敢打我閨女的主意!欺負我馮家沒人?我告訴你們,我馮照秋宰過的畜生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
我怕她誤傷到自己,從她手上奪過刀:「拒了她就是,這麼生氣做什麼?」
姜瑞抱著盆過來,站在院門處,往外潑了一盆水。
「去去晦氣!
「念枝姐姐,你不知道,那張俊名字倒是起得俊,長得可一點兒也不俊!相貌差就算了,人品更不行!他討過兩個媳婦兒,都被他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