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院是我生前所居,栽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桃花,灼灼艷艷,映如天邊云霞。
十年歲月,亦未曾改。
我俯身輕聲對云華說:「王爺吩咐老奴去朝華院一趟。」
云華捏了捏我的手,腔調戲謔,近乎撒嬌般:
「那你快去吧,早些回來,本郡主還想和你一起用晚膳呢!」
一起用晚膳,曾經多麼奢侈的想法。
我的心頭酸澀起來,眼淚幾乎要落下。
但我死死憋住淚水,朝她輕輕「嗯」了一聲:「我盡量。」
若是可以,我一定會和云華一同用許多許多的膳食。
然而,我剛踏入朝華院,卻被一個人劈暈過去。
迷迷糊糊間,我看到了她的臉。
果然是她。
13
秋荷俏生生的臉猙獰起來,手里還攥著一把刀。
「你不過是一個老婢,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居然還讓他打我四十大板!」
「知道。」
秋荷愣了:「什麼?」
我毫不畏懼地和她對視:「知道。你是煙兒,或者說,你是安平。」
云華有一個貼身侍女,名喚煙兒。
二人自幼一同長大,情勝主仆,宛如姊妹。
煙兒和秋荷一樣溫婉美貌,有好幾次,她都暗暗與云華較勁。
有時,她還會偷穿云華的衣裳,偷戴云華的首飾,被發現了,她也絲毫不慌。
她用俏皮的口吻和云華撒嬌:「郡主,奴婢無父無母,一直跟著您,而且這些您都穿不得了,奴婢才敢偷偷嘗試。」
一句無父無母就讓云華偃旗息鼓。
可是,若非煙兒在云華的飲食上做了手腳,云華又何至于發胖?
若非煙兒一而再、再而三在下人們面前展示,一個郡主和丫鬟本是天上地下,但如今丫鬟也能勝過主子,那些下人又怎會欺負到云華頭上?
可這一切云華都不知道。
云華甚至會把自己所有的心思皆說與煙兒聽。
例如,少女時期的悸動,關于身材的自卑,又比如,楚珣今日多看了她一眼,她與父親頂了幾句嘴,她甚至會告訴煙兒,我時常到她夢里來。
煙兒面上恭敬,背地里卻把云華當成笑話,把她的事情講給王府所有人聽。
直到云華發現那日,煙兒捂著嘴,笑得嬌俏。
「你們說我們郡主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她和王妃才相處過多久,竟說王妃時常入她的夢。
「而且,楚公子溫潤如玉,她呢?長得像肥豬,還天天臆想楚公子喜歡他,真是笑死人!我看呀,楚公子喜歡的人明明是我,他還經常對我笑呢。」
云華死死捏著衣角,沒有流淚,沒有生氣,只不過臉色蒼白得要命,嘴唇也忍不住哆嗦。
我飄過去,輕輕抱住了她。
夜里,云華哭了起來。
她問我該怎麼辦。
我告訴她:「煙兒為仆不忠,得把她發賣出去。云華,你是主子,須隱匿好自己的心思,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你。」
云華聽進去了,但沒有發賣出去,只是讓煙兒拿了賣身契出了府,再沒讓人打探過她的消息。
趙玄禮暗中處理了煙兒,煙兒卻不知用了什麼邪術,又變成了秋荷。
說實話,秋荷這些手段太過低端。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端倪。
但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云華生氣,讓云華自卑?為什麼要戳爛我女兒的心?
我想了又想,只想到了安平。
安平和我同一個村子長大。
自從她知道我救的人是王爺后,她便一直心有不甘。
不知她從哪學了邪門之術,竟換了自己的臉,欲攀上趙玄禮這棵大樹。
若非安平不知道我那時已懷上云華,只怕真會讓她得逞。
趙玄禮素有潔癖,但我于心不忍,故而放了安平一馬。
我死前聞到的那股女人香,正是安平的。
趙玄禮每一日都纏著我,還對天發誓自己沒有別的女人,我卻覺可笑,問他女人香是怎麼回事。
他這才告訴我實情。
原是安平利用這張臉皮子,絆住了他的腳。
后來趙玄禮處死了安平,安平這才又變成了煙兒。
即便手段低劣,她也不惜以命相拼。
因為她這個人,本身就惡毒到極致。
她對我,一直懷恨在心。
「……你是阿瞞?!難怪,難怪會那麼護著那個死胖子!賤人!都是你們,才會害我到這個地步,我要殺了你,再把你的女兒殺了!」
嘖,真的每一句都精準踩到我的憤怒點。
我扭了扭手腕,喝道:「做夢。」
余光瞥到一抹青綠衣角,我問:「所以,郡主并沒有虐待你、折磨你,都是你編造出來,污蔑云華郡主的!」
秋荷幾近癲狂,把刀架到我脖子上。
「是又怎樣!云華蠢鈍如豬,還把我留在她身邊,真是可笑!那個姓楚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勾勾手指就信了!」
我揚聲:「楚公子,聽見了嗎?你冤枉了郡主,那一日,是你的錯!」
楚珣的腳步有些倉皇,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秋荷,而后又痛苦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頭。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真是懦夫。
秋荷笑了一聲, 幽幽道:
「阿瞞啊阿瞞,其實我早就看見了他在那里, 不過是給你留下一份禮物罷了。
只是我死了還能重來, 你呢?」
秋荷眼里迸出狠辣的光芒, 刀子朝我狠狠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