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是六扇門內部人盡皆知卻甚少謀面的女仵作,東方凜。
婆母將手探進棺材,熟練地開始檢查她的親家的全身:
「死者廣平知府左育俠,年四十九歲,預估死亡時間為兩日半前,胸口三處刀傷,后背五處毒鏢傷……」
我的親爹是在一條巷子里意外撞見人牙子掠賣良家婦女,只身同對方肉搏,最終和犯人同歸于盡的。
托婆母的福,我得以見到親爹最后一面,又將他的尸骨送回順天府六扇門總部。
「咱爹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清官,家中什麼也沒留下……」侯文淵在我耳畔低語,「原來,你我都是京城人,唉……世事難料。」
是啊,世事難料,兩個同城苦命人不得已背井離鄉,卻又在另一個地方相識相知。
如今又共同背負著對同一類人群的血海深仇。
侯文淵問我是否還繼續以密使身份查案。
「你也看到了,進了六扇門,隨時會死。」
回望一眼爹安葬的地方。
「誰說爹什麼也沒留下?」
我眼神篤定:
「他留下了舍身成仁的道義,如今該由我繼承了!」
34
回到安平鎮,祁俊來報:
「尤世仁去鎮上的錢莊兌換銀票時,我一路跟著,趁機攔截了一張。是樊家給他的。」
樊家在安平鎮也是實力雄厚的大財主。
我問:「咱們手上現在有多少證據了?」
「旁支證據基本齊全,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拿到樊家小公子的賣身契、戶籍證明……」
「再跟廣平縣薛家孩子的出生證明、薛家報案時間進行比對,就能破案了,對吧?」我接過話頭,「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進入樊家拿證據的任務交給我。
」
祁俊怔了怔:
「辛娘跟過去簡直判若兩人。」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不過,我已經釋然了。
生死之外無大事。
一邊是牽扯了多方命案的犯案團伙,一邊是幼時欺凌自己反被報復的改過自新的同伴。
孰輕孰重,自然分明。
我勉強牽動一下嘴角:
「祁俊,你也判若兩人。」
祁俊抿緊嘴唇,欲言又止。
「還有一事,你們不在的這些日子,時常能看見婧兒上街要飯,似乎已經有混熟的丐幫了。」
我記得很清楚,出發前,我們三人是以「陪婆母給遠房親戚奔喪」為由,將婧兒托付給街對面的劉嫂子的。
而當我趕到劉嫂子家時,婧兒正滿臉乖巧地等待我接她回家。
睡前,我特意叮囑侯文淵:
「侯哥,這兩日我要準備行動了。婧兒那邊你盯緊點,小小年紀,斷不可走歪路。
「對了,你還記得去年我爹給我的包袱嗎?」
侯文淵擔心我睹物思人,執意陪我。
包袱里堆砌著各種易容術裝備。
剎那間,心臟如遭雷電重擊——
我曾自詡為天賦的東西,恰好是爹留給我最寶貴的財富。
靠在侯文淵懷里,任憑滾燙的淚水灼燒我的臉……
35
「老朱,恭喜啊!總算要當爹了!」
在外人看來,我已有五個月的身孕。
這些日子忙得很,四處走街串巷,跟各個嬸娘婆子探討生育心經。
安平鎮一貫有賭錢的風氣,衙門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樣,我今晚攢個麻將局,邊打牌邊向各位請教。」我提議。
劉嫂子古道熱腸:「要論難得遇喜,樊家娘子最有經驗。咱們一起去請來聊聊,還能給辛娘寬寬心。
」
我難掩興奮:
「劉嫂子的提議好極了。只是人家不比咱們,在鎮上是有頭臉的。回頭叫我家相公用上等梅肉做些好吃的送去道謝才是。」
當晚,侯文淵保持著白天的那身殺豬匠打扮,拎著兩筐香噴噴的豬肉料理登門拜訪。
腦海中復習了無數遍我給他畫過一遍就燒掉的樊家線路圖。
樊家家主不在,下人又早就被祁俊喊去打牌喝酒了;
只有乳娘抱著稚子在家,他們吃得滿嘴流油,還請侯文淵坐下一起吃。
弄得侯文淵滿屋子找恭桶。
當夜,侯文淵從我用豬尿泡縫制的「贅肉」里取出樊家稚子的賣身契和戶籍證明。
一同抓回來的,還有滿身補丁、渾身臟兮兮的婧兒。
她抿著嘴,全然不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
侯文淵氣急敗壞,極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這麼晚了,你一個啞巴在外面多危險!你是想混成四袋長老?我看你真是好日子過膩了!」
婧兒并不解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字條遞給我,上面寫著常年跟尤世仁打賭喝酒的人的名單。
她比畫著:「如今我的武功不比絕大多數丐幫的差,又識文斷字,說不定真能混成四袋長老。」
我示意相公冷靜:
「侯哥,咱家這傻丫頭是想加入查案隊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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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文淵徹夜未眠,我也一樣。
侯文淵的父兄都是為了「心中大義」而投身六扇門的;
相較之下,我們倆,甚至我爹躋身六扇門的初衷僅僅為了給自身討要一個說法。
「如果不是被那起子人牙子掠賣搞得家破人亡,我和你,現在必定正和家里人安安穩穩地過著各自的小日子。
「你猜,婧兒這般做,圖什麼?」
是啊,她圖什麼?
圖把血濃于水的親爹送進衙門、送去流放?
如果是這樣,交給我們兩個成年人不就好了?她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啞巴湊什麼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