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還是太急躁了。卷宗我看過了,明顯不是個人所為。以普通捕快的身份去查是不行的,你還是把捕快的牙牌交還本官吧。」
就他伸手接過牙牌的一瞬間,所有積壓下的不服氣瞬間爆發。
我飛速撤回,正欲開口爭辯;
左知府卻搖搖頭,遞給我一個大包袱和一塊熟悉的六扇門令牌,正面赫然寫著「尤辛」。
「果然還是文淵最了解你,是該叫你以臥底身份出去歷練歷練了。」
當時我的右耳正好對著他,我似乎聽他咕噥了一句「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
只顧盯著刻有「六扇門密使」的令牌摩挲良久,才想起來要謝恩,一抬頭,知府的座位上已空空如也。
十八歲的我沉浸在愿望達成的喜悅中,感覺生命正在從殘缺逐漸走向圓滿——
正如此刻天上的滿月一般。
回到家再展開那張路條的日期,方才意識到望月已過,那晚看到的,其實是「虧凸月」……
25
侯家的屋子里黑漆漆的。
已過亥時,是早該睡了。
剛打了個哈欠,蠟燭突然悉數亮起。
「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讓娘看看,是不是瘦了!」侯母一手拉緊我,一手上下摸索。
一年不見,侯母腿腳似乎不如從前靈便了。
我試探地看向侯文淵,他示意我放心,隨后調侃道:
「即日起,你的直屬上級從左知府換成我侯文淵了。辛娘,日后行動可要聽指揮啊。」
「是是是。」我本想像從前一般調侃他「娘子全聽相公的」,話到嘴邊心卻跳得極快。
沒有說出口,前所未有。
或許是因為長達一年的分別;
或許是因為侯母緊握著我的手,婧兒又像小火爐一樣飛奔前來抱緊我;
又或許,是因為侯文淵的身份轉變……嗎?
還是說,我好像對他動心了?
沉默中,侯母拍了侯文淵一掌,笑罵:「糊涂!閨女餓了一路,還不去把菜熱熱端上來!」
老太太手勁兒還真大。
她拉著我走到銅鏡前,從腕間褪下藍田玉鐲,摸索著推到我的左手腕上,根本不給我一絲拒絕的機會。
「閨女瞧瞧,好看不?」
銅鏡里,身穿夜行衣的女子白皙高挑、英姿颯爽,取代了多年前那個又矮又瘦又敏感的小丫頭。
難怪廣平縣跟我巡街辦案的弟兄們都贊我氣勢逼人。
如今更有玉鐲為我增色——
侯文淵說過,這玉鐲是侯父送給侯母的定情信物。
輕輕摩挲玉鐲,我轉身一下子撲進侯母懷里,腦袋輕輕蹭了她的面頰,低聲說:「謝謝娘親!」
「阿娘」是屬于另一個女人的稱呼,侯母認可我,又是挑中我、重塑我的侯文淵的娘親,她值得擁有專屬于她的稱謂。
「誒!」侯母的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揉了揉我的頭頂,「娘親的辛娘真乖!」
說話間,手被婧兒的小手拉住,撒嬌似的晃來晃去。
心頭甜滋滋的,我摟過她,語氣和侯母如出一轍:
「婧兒又長高啦!娘親的婧兒真乖!」
話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住了!
26
侯文淵到底是侯婧延名義上的親爹,而我竟然自稱「娘親」!
端著菜從廚房走出來的侯文淵慌得落了盤子,卻被婧兒飛身上前接住了。
「浪費糧食可不好。」婧兒打了個手語。
我也打了個手語:「干娘的婧兒的確長大了。」
「你的手語,什麼時候打得這麼好了?」侯文淵驚嘆。
倒是婧兒比畫著保證:
「干娘能為婧兒學好手語,婧兒也要為干娘學好武功!」
婧兒被欺負之后,我便每日逼著她和我一同早起習武練功,正如侯文淵起初逼我習武一樣。
那時候小丫頭百般不樂意,如今身手也已經不錯了。
「好,明日卯時一刻,干娘在后院等你。」
說話間,侯文淵端上了一大碗長壽面。
「今天家里有人過生日嗎?」
「前幾日是婧兒的生辰,她聽說你已經在趕路了,非要等到今日。」
即使侯母的眼睛看不見,也絲毫不影響她臉上流露出寵溺的神情。
「婧兒先許愿吧。不是有個愿望必須今日才能許嗎?」
小丫頭對著長壽面虔誠地雙手合十,又同時拉住我和侯文淵,滿眼期待。
她這一拉,我和他瞬間滿臉通紅。
我頭一次在侯文淵面前這麼不自在,心跳快到有點不敢看他。
侯母雖眼盲,卻仿佛對黑暗中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正要把手抽出來,被侯文淵制止了。
「今晚就滿足婧兒爹娘雙全的心愿吧。大不了明天再恢復你干娘的身份。面涼了,快吃。」
只剩兩個空碗了。婧兒先給侯母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剩下的,就請爹娘自便了。」她邊眨眼邊打手勢。
燭光搖曳,映出我和侯文淵共享一碗長壽面的身影,越來越長。
希望志同道合的我們倆能長長久久地相伴一生。
希望我們一家人永遠整整齊齊的。
27
六扇門密使比尋常捕快辛苦很多。
好在知府左育俠知道我和尤世仁有過節,特意給我安排了下游接頭人。
據說他現在在安平鎮當捕快,左知府贈予的包袱里有張紙條寫著我們接頭的時間、地點和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