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淵倒是對前兩條消息問東問西的,恨不得每個細節都要追根究底,引得哄堂大笑:
「老朱這是著急啦?趕緊回屋哄哄小娘子,年底也抱個大胖小子。」
和侯文淵對視一眼,我輕咳一聲,稱好肉餡包起來,笑著雙手奉上。
「放著婧兒呢,不著急。」
于是我又收獲了一波「賢良繼母」的稱贊。
「說到婧兒,你們兩口子看緊點,」對面劉嫂子壓低聲音,見四周沒外人才道,「去年廣平縣失蹤的幾個孩子,現在都沒找回來;咱們永年縣也有。」
「上個月不是才當眾斬了一個姓寧的掠賣人牙子嗎?」
「胡說,梟首示眾的是寧家大傻子,被上面抓來頂罪的。可憐的孩子……」
侯老太顫顫巍巍地摸索著走出來,問:
「婧兒呢?半天沒見著人了。」
我放下菜刀,往圍裙上抹兩下手,正要去尋人,卻被一雙厚實的大手按住。
「我去找!」
婧兒被抱回來的時候哭得全身抽搐、滿身是傷,衣服都被劃破了。
心被揉成一團,我幾乎尖叫:
「又是尤世仁嗎?!老娘宰了他!」
倒是侯老太抱住我,低聲哄著安撫我的情緒。
阿娘都沒這麼哄過我。
「婧兒上街閑逛,被幾個孩子戲弄了。我一到,他們就散了。」
我能感知到,侯文淵平靜的語氣中有怒意,也有習慣。
只是,他們不知道我多想替婧兒出這口惡氣——
18
那年我七歲,剛成為「一只耳」不久。
阿娘手頭的活計忙不完,叫我獨自上集市幫她賣繡好的手帕。
經過附近一家學堂,幾個衣著比我光鮮不知幾百倍的學童對我指指點點。
「這不是尤家那個聾子嗎?今天逮著活的了!」
個頭最高的大概是頭目,他一喊,他們就像發現新玩意兒一樣把我團團包圍。
「小聾子這是要去哪兒啊?」矮胖矮胖的那個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手帕,「我忘了,你聽不見,怎麼可能回答呢?」
周圍一陣哄笑。
這哪里是孩童?分明就是一群小惡棍!
已經顧不得窘迫了,我急得伸手去夠,帶著哭腔求饒:
「還給我!我娘熬了大半個月才繡了這麼一沓手帕叫我拿去賣,若是壞了換不到錢,我爹會把我打死的!」
矮胖矮胖的那個力氣大極了,一掌就把我推倒,又傳給個頭最高的頭目。
「這面料,誰稀罕!等等,小聾子怎麼能聽見咱們說話?你是裝的?」
我連連擺手解釋:「不,不是,我爹是個左撇子,打聾的是我的右耳。」
「原來是個假聾子,」頭目拎起我的左耳,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先生剛教過,『巧言令色,鮮矣仁』。今天哥幾個就幫幫你,讓你當一個貨真價實的聾……」
他們輕輕一按我便動彈不得;
眼看就要毀掉我從尤世仁的毒手下保住的左耳,卻被一聲厲喝嚇得停了手。
挺身而出的青年男子有些臉生,不是安平鎮的住戶。
頭目膽子很大:「你誰啊你?」
「新上任的捕快。」
「切,捕快才不會管這種事兒呢!」
男子不再廢話。
他只是看起來儒雅隨和,不出幾分鐘就以一敵多控制住全場。
那群小惡棍疼得嗷嗷直叫:「你以大欺小!還往死穴招呼!」
「你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再有下次看老子廢了你們!」
他一松手,那幫鼻青臉腫的小惡棍丟下滿地的手帕撒腿就跑。
男子轉過身來,沖我溫柔一笑:「他們不敢再欺負你了,快回家吧。
」
我絕望地盯著地上的手帕,半數以上都被撕扯得亂七八糟。
完了,一切都完了!
男子悉數撿起,問道:「手帕怎麼賣?」
「三、三文錢一條。」
他掏出五十文:「我都要了。」
「不、不行,都、都壞了,而且沒那麼多條。」
他蹲下來按住我的肩頭。
「小丫頭,你記住,就算聾了一只耳朵也不妨礙你的繡活兒能賣個好價錢。」
他起身,轉身消失在拐角處,身影樣貌漸漸模糊……
伴隨劇烈的頭痛,又逐漸清晰了起來——
「原來是你!」
19
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我基本能讀懂婧兒的手語。
「這種事情發生多少次了?」
她比畫:「數不清了。干娘,太母說我爹有任務在身,暴露了很可能沒命。所以沒關系,忍一時風平浪靜。」
多熟悉的話語!
想我那阿娘也總這麼說,所以尤世仁每每打我,甚至把我打聾,她都叫我認。
「婧兒,你記住,」我抱了抱她,捧起她的小臉,目光堅定,「風平浪靜從來不是忍出來的,而是手腦并用打出來的。」
她垂下頭摳著手,小手忽然推推我,眼睛亮晶晶的:
「欺負我的人我都記住了!」
「婧兒真棒!」我親了她的小臉蛋,「都告訴干娘,比畫不清楚的就寫下來,再或者畫下來。干娘一個一個找他們算賬!」
心中默念:【侯哥,你當年的情義,就讓我報還在婧兒身上吧。】
「婧兒緩過來啦?躺好,太母再幫你檢查檢查,傷到筋骨可是要及時醫治的……」
老太太端著一盤藥進來。
即使看不見,她也穩穩當當地給婧兒上了藥,一雙靈巧的手有條不紊地把每個關節都檢查了一遍。
「侯哥,」我低聲問,「你娘是行家啊!過去是郎中?」
侯文淵的目光有些躲閃。
「呃……也不能算是,算了,就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