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理解,天底下的男人都不能好好說話嗎?
雖然眼下無力反駁。
「不會,辛娘方才在夢里一口一個『仇人』『早晚弄死你』的,婧兒聽了也沒哭。」
微微睜眼,發現女聲的主人是朱家婆母,不對,我該叫她「老夫人」的。
母子二人的五官其實很像,但是她看起來就明顯溫婉平和,哪怕盲了眼,口吻和做派都像極了大戶人家的老夫人。
「朱老夫人安……」我正欲起身,被她聞聲一把按住,「辛娘不忙。咱們百姓人家,別老『夫人』『恩人』的。你既想殺了你爹,可會什麼手藝?」
「阿娘教過我些繡活兒。」
空氣突然安靜。
「宰畜生哪兒能用繡花針?得用殺豬刀!」
朱二的口吻完全不像他的手掌心那麼溫暖。
「有時候,人跟豬一樣。你且養好身子。半個月后,我教你殺豬。」
07
之后半個月我都沒看見朱二。
只有朱老太帶著她的啞巴孫女婧兒照顧我。
我們仨,盲、聾、啞,還真是整整齊齊的一家。
「辛娘能起身了?水給你燒好了,洗完澡換身新衣裳。」
朱老太看不見,耳朵卻相當靈敏,做飯、做衣服的手藝也不錯。
婧兒聽力無礙,就是「說話」方式特別:
之前她對朱二比畫手語,現在她在朱老太的掌心劃拉。
至于跟我……她無話可「說」。
我只當婧兒對我生分,相處久了總能好些吧。
朱二不在的日子里,屋子里少了肉腥味,成日里草藥氤氳、米粥飄香。
朱老太是個厲害角色,每天端著清粥小菜進進出出,從不借助盲杖。
她一把摸準我的額頭,笑道:
「閨女先吃些清淡的養養胃,等我兒回來叫他殺豬給你吃。
」
她不說還好,一說惹得我邊哭邊吐。
哭是因為第一次有人把我照顧得這麼細致入微;
吐是因為那句「殺豬給你吃」。
我的左耳失聰,正是緣于我悄悄去飯桌上夾了塊豬肉。
尤世仁討厭女娃,從不許我上桌吃飯。
那日我夾了兩塊肉,他用筷子抽我的手背:「狗雜種不想活了?!老子奔波一天才吃上豬肉!」
阿娘處理葷腥的手藝并不好,肉腥氣伴著血腥氣,一起涌上頭——
我從七歲起,一記就是七年。
尤世仁過兩天心情好了,又賞了我塊肉。
可我對吃豬肉這件事情感到全身心不適,駁了他的面子,又挨了頓打……
朱老太被我嘔吐的動靜驚動,她接過碗嘗了一口:
「不難喝啊。難道不夠甜?也對,你和婧兒都是小閨女。乖乖等著啊。」
轉身親自端去加糖,又喊婧兒給我清理污穢。
我面帶歉意地看著冷臉小啞女:
何其有幸,我一個賣身丫鬟竟能被主子一家伺候!
08
十四年都未吃飽過飯,卻在這十四日里被朱老太彌補。
恢復些體力后,我開始能下床活動。
才發現朱家從外面看著狹小,里面卻寬敞。
朱老太和婧兒的做派不似尋常市井小民;就連朱二,也只是對外粗鄙,在家則不同。
胃口餓小需要時間,撐大只需要幾天。
夜里,我被餓醒,不想再麻煩朱老太,我躡手躡腳去廚房找吃的。
廚房里,一個身影在忙活。
是朱二!
他穿著一身夜行衣,看著消瘦得不真實,濃密的胡子此刻也刮得干干凈凈,看著更年輕了。
「老爺怎的半夜才回來?」
「買了幾頭豬回來。
」
「豬呢?」
「宰了。」
怎麼沒聽見動靜?
朱二突然發問:「餓了麼?」
「嗯,有點,」清醒了幾分,我又搖搖頭,「也不是……」
以前我是尤家名義上的「閨女」,提了要求尚且會挨打,更何況現在只是個買來的丫鬟?
這些日子,我已經僭越很多了;
再不收斂,這個家只會厭棄我,早晚把我趕出去。
「我在夢游,沒、沒事。」反正按以往的經驗,挨過這一陣就好了。
剛要轉身,被他一把按住肩膀。
「我養過豬,又養閨女,你當我傻?」
我紅著臉,緊攥著衣角,惴惴不安地等待我的主子發落,根本不敢抬頭。只聞著屋子里的氣味越來越香,肚子就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人跟豬一樣,都是先吃飽才能長得快。
「菜里沒肉,你先就著剩飯陪我湊合兩口。」
見我忸怩,他一把拉著我坐下。
「你的賣身契還得在我手里放幾年,得聽話。」
「明白。」
「你沒明白。咱們家『聽話』的標準是『及時說明需求后,聽進去建議』。
「要是再不明白,就跟婧兒學。」
熱騰騰的飯碗遞到我嘴邊,我大口咀嚼,殺豬匠的手藝沒話說。
慢慢抬起頭,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是。」
朱二嘆了口氣,順手揩掉我的淚,又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盒銀絲糖。
「你比婧兒沒大多少,她愛吃的,我猜你一定也愛吃。」
習慣性要推辭,被朱二一個眼神止住。
「嗯?剛說完。」
我比婧兒大將近十歲,卻不想能在這里被朱二和朱老太當成「跟婧兒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般寵著。
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取了一塊含在嘴里,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跟著銀絲糖一點一點化開。
「辛娘已經恢復了,明日就跟著老爺學殺豬!」
「殺豬不急,先改稱呼。在外叫『相公』,在家……你可以叫『阿兄』。叫一個?」
他到底是當爹的人了……
我紅著臉,艱難地發出「兄」